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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美作家融融女士写的《吃一道美国风情菜》,是一本写日常生活的散文随笔集,世界知识出版社2005年1月出版。我和作者未曾一面,但从封面的简介知道,作者曾任上海某报社记者(后来得知是上海解放日报社),1987年赴美留学,后与美国人恋爱结婚。现任美国轻舟出版社主编。1997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和若干短篇小说。
顾名思义,这本书讲的是吃。书中的确给出了各种做菜的具体配方。有些读者说,他左手捧一册《吃一道美国风情菜》,右手执一个汤勺。然后一只眼睛往左看书,一只眼睛往右看热气翻腾的炒锅。我不善烹调,家里的半边天从来不要我在旁边添油加醋,所以书只放在枕边,休息时断断续续翻看几页。全书共有31篇短文,各自成篇。连贯各篇的,是中西文化的碰撞和交融。
《吃一道美国风情菜──BBQ》是其中的一篇,它把读者领到了一个带有原始野性的烧烤野餐。BBQ,Barbecue的简称,即烧烤,“是男人的野外作业”,“以强壮的肌肉和骨胳为条件,在烈火熊熊的炉灶上,翻动以爿为单位的肉块……在天与地之间,用火焰表示对女人的感情”,作者就是在这个场合,认识了后来成为她终生伴侣的美国男子。
如果说BBQ是具有西方特色的野餐,那么,清汤面便是典型的中国老百姓的家常便饭了。在《豪宴之后是“面道”》里,我们看到作者用中国的清汤面抓住美国丈夫的胃,他甚至请求她每天早餐给他煮一碗。清汤面,上海人叫阳春面,这命名里就透着中华文化。西方人虽然讲究风度,想必不懂这份风雅,他把它叫做broth。作者对这位美国丈夫吃面动作的一段细致入微的描写,令人忍俊不禁:“他用中国的碗,中国的筷子和汤匙。桌子要低一些(茶几),椅子要软一些(沙发)。他坐直了身体,举起一匙清汤,吹了吹袅袅的蒸汽,一饮而下。再举一匙清汤,吹了吹,饮下。一匙接著一匙,直到把汤喝光。然后,一手握筷(他用左手),从碗里挑起一小撮面条,缓缓地往上抬,达齐眼高时,另一手用匙去接,握筷的手再降下来,等面条都服帖舒适地聚在匙内,然后把汤匙移向嘴里。这时,他放下筷子和汤匙,双手平铺在大腿上,细嚼慢咽。接著,重复一遍,一碗面吃了个把小时。”
不过,除了清汤面外,这位老美爱吃的中国菜似乎不多。清蒸鱼、腌笃鲜、盐水虾、芙蓉鸡,等等,没有一个中他的意。而吃贯上海美食的作者,起初对法国餐、墨西哥餐或意大利餐,也是“只尝一次,下不为例”。于是就有了《餐桌上的中美战役》。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夫妻各吃各的,他要整块的肉,她喜欢切成丝;他爱烧烤,她偏煮汤;他倒酱油,她撒盐花。本来说好了,“情人节”两人出去吃中国菜,“母亲节”就吃美国餐,公平合理。可是到了母亲节,她又强词夺理:“母亲节是我的节日,你搞不搞得清?”好在她的先生“总是温良恭俭让,很有绅士风度”,这场“战役”总能以妥协与“一个响吻”告终。
当然,作为一个文化背景不同的妻子,作者也注意尊重先生的习惯。《海鲜压倒河鲜》一篇提到她的先生“因为宗教的原因,每周五晚上要吃一次鱼”。同时,作者也开始学会了许多西餐的做法,但偷偷加以改造。她说她能把美国鸡烤出中国味来,或者把中国鸡煮成肯德鸡。
作者和她的丈夫曾经住在旧金山南边一座海滨小城,后来迁居西雅图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林区。美国的西海岸移民众多,作者感觉不到对不同肤色的排斥和歧视。无论是非洲人、墨西哥人,还是亚洲人,人际关系并不为肤色所左右,只与性格脾气爱好有关系。作者也和邻居、朋友们进行吃的文化交流。一位与作者过从甚密的美国女士对馄饨情有独钟,原因是喜欢观看馄饨舒坦坦地躺在鸡汤里的样子。作者教她包馄饨,她怎么也学不会,而作者从她那里学会了烧烤和做甜品。后来,作者受到比萨饼的启发,发明了一种五颜六色的“美式馄饨汤”,大受邻居的欢迎,竟惊动一位华人餐馆的老板,来向她讨教馄饨汤的做法。
作者在这本书的自述里说:“当我从内心里对这片土地产生感情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把家乡一起背过来了,这不仅是因为在美国人的眼睛里,我意味著另一种文化,让他们感到陌生和新奇,更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得不主动被动地将两种文化进行对比,从而丰富自己。”
八十年代以来,随着祖国改革开放的进程,大批学子负笈海外。其中有一些人进入正规大学深造,领着奖学金,攻读博士学位,毕业后或留在海外发展,或回国效力。而另一些人则从踏上异国土地的第一天起,就在两种社会文化冲突下,开始了艰苦的求生存的奋斗历程。这批人中,不乏象融融这样有文学兴趣和才华者,有的在出国前已经发表过有影响的文学作品。在经历了一段风雨漂泊、迷茫、窘迫和反思之后,他们重新拿起笔,写出属于这一群体独有的生命感悟。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融融在完成了《吃一道美国风情菜》之后,邀请另一位旅美作家陈瑞琳共同主编了一本大陆新移民作家的小说精选──《一代飞鸿》。这本书现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2005年9月由融融供职的美国轻舟出版社出版的繁体字本。另一版于2008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是简体字的。我手头只有海外版的书,也拜读过国内版的书稿。海外版收入严歌苓、北岛、哈金等四十六位海外华人文坛的作家的作品,每篇作品附有作者简介和作品点评。国内版略有更动,增加了几个新人和新作品,也有少数几篇在海外版选用的作品没有在国内版选用。
“留学生文学”在半个多世纪前的新文化运动中也一度热火过。那时的留学生,大都深受过传统文化的熏陶,以“富国强兵”为理想,有极浓厚的爱国主义情结。这在郁达夫的《沉沦》里表现得尤其淋漓尽至。在这部描写中国留学生“灵与肉”的挣扎的小说的结尾处,作者借主人公的口摧肝裂胆地呼喊:“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一代飞鸿》里的作品,虽然也不乏对故土的回望,但展现了更广阔的视野,创作题材已经超越了以中国人为背景的圈子。例如凌波的《纸鹤》,其中两个主人公一个是在餐馆打工的越南移民女孩,一个是参加过越南战争的美国老头,打扫停车场的清洁工。当越战老兵远远看见这个越裔姑娘时,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在越战期间亲手击毙的一个无辜的村姑,内心的自责令他痛苦万分。为了缓解痛苦的折磨,他每天用纸折叠一只精美的纸鹤放在越裔姑娘的车窗上,希望用这一行动使自己的灵魂得到救赎。越裔姑娘却猜想是哪位暗中爱慕她的青年男子所赠,突然觉得生活变得充满希望和乐趣,甚至一天十小时的餐馆劳作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然而,真相大白以后,女孩陷入了悲观失望的深渊,越战老兵也带着负罪感离开了人世。小小的纸鹤终究扛不动历史沉重的十字架,却作为一个象征深深地留在读者的心里。
我曾经有一种偏见,认为理工科的人以人类共同的数学语言为工具,所以无论在国内外,都有机会发挥个人的才智。而使用方块字从事文学写作的朋友,离开了这种文字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本土文化环境,无异于树木离开了土壤,很难开花结果。然而,这两本书改变了我的想法。
文化,无论东方的还是西方的,都是漫长历史的积淀,都具有一定的保守性和排他性。当你背负着一种文化进入了另一种文化氛围的时候,全盘缴械是不足取的,“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也没出路。在冲突与和解中创造一种融合多元文化的作品,是融融和许多与她志同道合的新移民作家们的选择。当然,这要有百川归海的开阔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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