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刚去琴舍，经常听到有首快节奏的曲子，觉得飘逸洒脱，听着颇为感动，以为是当代曲目，后来得知竟是古琴名曲《酒狂》。《酒狂》相传为竹林七贤之一阮籍所作，古琴名曲中好几首都和他们有关，在各个历史时期的士大夫形象中，竹林七贤怕是给人的感觉是最为接近神仙，潇洒到几乎要啖白云饮露水乘清风的逍遥境界，是对庄周人生哲学的最佳践行了。
 
    我相信很少有人生而就能如此的逍遥，绝大多数都是现实中不得进取和如愿，退而求逸，大概是一种很被动的感觉。竹林七贤放浪形骸，狂荡不羁，自然有独特的时代背景，彼时政权更迭社会纷乱人人危在旦夕，读书人为了避祸自保，只好纵情于山水诗酒之间，但这种逍遥和洒脱却是表象和暂时的，内心则充满抑郁痛苦，诗酒不过是种寄托和麻醉的方式罢了。了解到这些时代背景有助于对琴曲的领会和把握，毫无疑问，学琴也是一种学习中国历史和文化的有趣途径。古琴的魅力也在于此，历史人物便在琴声中依次走来，像是电影回放一样能够感到那些故事的鲜活和精彩。
 
    阮籍是个有趣的人，据说他对不同的人会有青白眼的区别对待，喜欢的人就会用青眼，而对讨厌的人就会用白眼；司马家族曾想和他联姻，但是他故意日日畅饮，居然连续六十日大醉，以至于媒人没有张口提亲的机会，只好作罢；他常常酒醉之后，卧于漂亮的酒店老板娘一侧酣睡不醒，店家老板很起疑心，多次暗中观察和突然还家，终于明白阮籍只是醉卧而已并无非分之想，美女卧侧而不乱也。阮籍诗文音乐都极佳，乐器“阮”相传就是由他发明，因为所处环境他的诗文一般较为暗晦难懂，据鲁迅说古代人读起来已经似懂非懂了。阮籍虽然狂放，但也讲究灵活，尚能伸缩以养老，不似嵇康坚持操守，忠于原则，招致杀身之祸，相同的是他二人都有一首琴曲流芳千古。《酒狂》就是由这么个人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创作的，当今流传的演奏版本是姚丙炎先生据《神奇秘谱》和《西麓堂琴统》打谱而成。
 
    习惯了古琴的飘渺如烟的声音，开始会惊诧于这首曲子的节奏，这是首琴曲中十分罕见的八六拍曲子。开始节奏明快，往来反复，渐上渐强，渐下渐弱，可以想象是好友相聚，溪流漂饮，酒觞轮转，喝得轻松、悠然和酣畅；之后强弱有间，对比分明，颇有时而抱坛牛饮时而举觞细品之趣；之后跪指变幻迅捷，间以泛音，恰似酒兴正浓痛快淋漓之际；之后下行渐弱渐慢，继而“仙人吐酒声”，长锁加以吟揉，又像酒醉之后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之态，“吐酒声”临末勾一弦和带起的迸发之音，好比醉酒摇晃许久之后轰然倒地，之后一段轻盈舒缓的尾声则是狂士倒地转眼间已经睡着了。
 
    正如每个《三国演义》读者心中都有一个曹操的形象，这仅是我对该曲的认识，当然有人也可以认为是对内心悲愤的宣泄，甚至是对统治者的不满等等，或许这些都对，但我更倾向于对狂士饮酒就事论事的狭隘解读，不甚喜欢“红学家模式”的过分解读，毕竟阮籍等人平日抑郁苦闷，欢乐稀少，唯有饮酒可以忘忧，就这么点儿快事何不单纯些，干嘛还要酣畅尽兴之际扯上令人烦闷的对统治阶级的不满呢？既是忘忧，又何来忧愁，难道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了？至少换作是我，要么干脆不饮，既然要饮那就痛饮，绝不提烦心事！
 
    这首曲子我出长差时学了几句，回来几乎忘个干净，复习之后才接着学，学的虽久，时至今日依然望而生畏。跪指的练习吃了些苦头，指头背少肉，因此尤其疼痛，加上我左手名指‘先天性不足’极其笨拙，跪指怕是要漫漫长路来克服了。不少琴友学了好多曲子，回头来也感觉酒狂虽简单小曲，却极难弹得好，这也算是一个聊以自我安慰鼓励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