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于耶鲁大学领英官网

刚才在领英上看到一张照片：耶鲁大学斯特林纪念图书馆的夜景。图书馆在夜色中静静矗立，顶端的塔楼被灯光镀上一层柔光，而天空却泛着一抹淡淡的紫绿，是难得出现在康涅狄格的北极光。那一瞬间，我像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许多年没有想起的回忆突然被这道光照亮。我曾在这栋图书馆的四层办公室度过两年多的时光，从 2007 年 5 月 1 日到 2009 年 8 月 15 日，这是我第一次在美国工作的地方，也是我职业生涯进入后半程的重要起点。看到这张照片，我忍不住就被拉回到当年第一次去耶鲁面试的那段经历里。

那是 2006 年年底，我人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在一家图书馆软件公司已经工作快四年了。四十岁以后，人很自然地开始重新审视生活和职业。我越来越觉得软件公司的节奏与环境并不是我想长期坚持的方向。一方面觉得公司不够稳定，另一方面，年复一年的图书馆系统数据转换和迁移虽然熟悉，却让我对工作本身的兴趣慢慢磨掉了。我开始想，要不要提前规划一下职业后半生，找一份大学图书馆的长期稳定职位。那时候我已经 42 岁，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也不算太老，但正是必须决定未来方向的年龄。

于是，我开始关注北美各大学图书馆的招聘广告。偶然间，我看到耶鲁大学图书馆在美国图书馆学会（ALA）网站上连续两次发布系统馆员的招聘启事，而且两次都注明了 “extended search” ——延长招聘周期。这在我心里敲了下鼓：看来他们是真的在极力寻找合适的人。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投递了申请，不期待，却也不完全放弃可能性。结果没多久，我竟然收到了耶鲁图书馆的电话。他们要和我进行电话面试。那是 2007 年，当时远程面试还没有视频，全靠电话。耶鲁图书馆技术部门的两位领导给了我大约半小时的电话面试，问了七八个问题，我也尽力回答。面试结束后，我觉得能拿到这一步就非常不错了，没想到大约一周后，他们告诉我想请我来耶鲁现场面试。

这一下事情就变得真实了。耶鲁让我自己先买机票，面试结束后会报销；酒店则由他们负责预定，是在 New Haven 市中心、紧邻耶鲁校园的四星级 Omni Hotel。我从蒙特利尔飞到纽约，再从机场坐大巴到 New Haven，大概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 Omni 酒店，只要报名字和证件即可入住，费用由耶鲁结算。按理说，我应该当晚好好休息，为第二天的面试储备精力。没想到命运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一次半夜惊魂——酒店在半夜突然触发火警，警铃大作，所有住客全部被疏散到酒店外的街头，站在冷风里等消防队到场确认是假警，这才得以返回房间。折腾到那么晚，心绪难免被打乱，睡得也不算踏实。

第二天早上，我只在酒店喝了一杯咖啡就出门了。因为去得太早，我就在耶鲁老校区四处走了走。清晨的校园安静而庄严，让我反而冷静下来。八点半，面试准时开始。首先是由一个五六人的委员会对我进行正式面试，他们轮流发问，涉及系统架构、业务支持、与同事沟通合作等问题。我尽可能清晰地作答。接下来，他们带我参观校园与图书馆，并安排了与技术部门的三十多位同事交流——当时还是“工作站＋服务器”的旧式架构，每位同事都有不同的职责。因为我应聘的是支持采购和流通的系统岗位，还分别与这两个部门进行了深入的对话。另外，我还去了医学图书馆单独交流、参观特藏馆、与人事部门谈福利、与技术部门领导单独面谈、与负责 HR 的副馆长交流组织与架构，最后还安排了与总馆馆长半小时的正式会谈。中午和晚上还分别安排了与图书馆同事的餐叙。整整一天，从头到尾满满当当，我几乎没有停下来喘息的空隙。

面试结束后，我又在 Omni 住了一晚，第二天再沿原路返回蒙特利尔。那时我心里想的是：能有机会在耶鲁这样世界级的大学参加面试，已经是一次难得的经历，值了。没想到两个星期后，我接到了耶鲁技术部门 director 的电话。他说他们决定给我 offer。当时我又惊又喜，心里那块石头完全落了地。那天晚上从公司回家路上，我照例在便利店买了两块钱的彩票，也没多想，就是随手买一张，属于每天开奖的小奖券。结果没想到当晚开奖，我竟然中了一个二等奖，足足五千加元。我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反复看了好几遍号码才确认没看错。应了一句老话：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前脚刚拿到耶鲁的口头 offer，后脚就中了大奖，这两个好消息连在一起出现，现在回想起来自然带着一种生活的偶然性，但也确实让那段时间的记忆显得格外鲜活。

收到耶鲁的正式录取通知后，我在四月底辞去了软件公司的职位。当时我已经加入加拿大国籍，因此可以依靠美加北美贸易协定（NAFTA）以 TN 身份在美国工作，不需要 H1B，只需要支付 50 美元签证费并证明我的职位属于协定内的专业类别即可——而图书馆馆员恰好就在名单上。我在加拿大与美国边境顺利获得了 TN 签证，正式踏上了我在美国职业生涯的第一站。

后来的故事可以长到写成一本书，从 TN 转到 H1B，再一步步走向绿卡，最终在 2022 年成为美国公民；从技术岗位到中层管理，再到学术图书馆最高级别的终身正教授，如今在惠特曼学院担任馆长，负责整个学院图书馆的方向与策略。每一步都不算容易，但回望起来，好像都在某种看不见的轨迹里被连接起来。

而今晚在领英上看到斯特林图书馆上空的北极光，我忽然感到一种奇妙的象征意义。那抹光不算亮，也不张扬，却安静地改变了夜空的颜色。就像人生中的某些决定一样，当时并不起眼，却在多年之后证明那是彻底改写方向的瞬间。42 岁那一年，我决定改变职业方向，这个选择像极了北极光——悄然而至，却照亮了未来十几年的人生。

人生的道路不怕重来，不怕转弯，只怕你不敢迈出那一步。愿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天幕下看到微弱的光时，都能勇敢地追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