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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师弟罗爽给我发了一个清华土木系发布的讣告(https://mp.weixin.qq.com/s/gigGLHQ8DFaKiGarrh1gMg),我才得知原来崔老师已经去世了。
崔老师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对我的人生有一些很特别的影响。当年我在北京科技大学读本科的时候,曾经在尚新春老师的鼓励下对某个理论力学问题进行过思考,写过一篇现在回头看来其实挺粗糙的文章,但那会儿什么都不懂,只听说理论力学方向的期刊有个《工程力学》,就厚着脸皮写了封邮件想请教一下有没有专家能指点一二,看看到底思考的正确与否。编辑部的黄丽艳主任没有嫌弃一个本科生随随便便发过去的邮件,而是把文章给崔老师看了一下。崔老师看了之后觉得一个本科生居然能对一个理论力学问题思考到一定程度,出于鼓励本科生的心态,决定帮我发表在第16届全国结构工程学术会议论文集上,这篇文章也便成为了我的第一篇文章。我至今都记得我去编辑部提交论文稿件清样的时候,黄主任带我去编辑部后面的小办公室见崔老师。因为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大三的本科生,而崔老师当时已经是完成过水封油库等重大工程项目的非常有影响力的学者了,还主持编写了《土木工程指南》,所以能见到崔老师就感觉好像拜见老神仙一样,手都不知道放哪儿。那一年是2007年,后来在纪洪广老师的支持下,我有幸在当年10月去太原参加了这次会议,并和崔老师合了个影。
多年之后回头看,那篇文章确实不见得水平如何,而且我到底应不应该走学术这条路,也是难说得很。但当年那份前辈对于后辈的鼓励和关怀,却是实实在在的。
在2007年参会并发表文章后,我继续留在北科大读书,2011年又去了清华。2013年10月我曾向《工程力学》投过一篇稿件,10月17日那天便去编辑部找黄丽艳主任提交版权转让协议和评审费。黄主任在处理完工作后很贴心的说了一句“崔老师在”。然后我就很开心的去找崔老师打了个招呼,唠了些家常,也说了些学业上的事情。崔老师当年79岁,人生阅历比我丰富得多,一眼就看出了我当时可能面临某些困难,便非常用力的跟我强调了一些事情,也有几分批评。我并没有傻到家,当然也明白那几分批评其实也是在帮我。临走崔老师还送给我一支清华大学纪念钢笔。可惜后来钢笔被一个师姐周梦佳看上了,只好转送给了她。现在回想起来,多少有几分后悔。
后来的日子里又断断续续和崔老师见过几面。印象比较深的是2014年10月3日,我去清华东南门外的卜蜂莲花买东西的时候偶遇崔老师。当时他买了不少日用品,大概酱油之类的,用一辆超市的小推车推了出来。但小推车只能推到超市门口的大平台的边缘,离停放自行车的位置有那么几级台阶。我看他似乎是想把那些日用品分几次从小推车那走台阶用双手拿到自行车那里。当时的崔老师80岁了,我看着心里不落忍,仗着自己那时候腰还没受伤,把那辆小推车连同里头的东西整个抱起来,迈下台阶放在自行车的旁边,等他把东西都放到自行车上后又把小推车抱回超市门口。然后我们两个分别骑自行车,我跟在他后面,帮着他驮着一些东西送回了他家。我当时看他80岁了还能自如地骑自行车在家和超市来回,心里还是挺欣慰的。但当我帮他拎着东西上楼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对我说:“我年纪大了,记性不怎么好了,你姓什么来着?”
那个瞬间我有几分心酸,简单地说了几句后便道别离开了。我相信他是记得我的,只是年纪大了。面对衰老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一堂课。
但即便年纪大了,即便偶尔会忘记我姓什么,他依旧会关心着我的事情。一个多月后的11月15日,崔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找他。我去了后才知道,他是想指出我的一些问题。他觉得当时的我“太谦恭了”。我知道这其实是个很客气的说法。多年后回头看,当时的我,因为某些原因,性格确实是被压抑了的。崔老师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对我说了很多。而这些话他原本都可以不用告诉我,如果他不是真正关心我的话。
当时已是初冬,从编辑部出来多走几步,在南边的文西楼门口有条长椅。崔老师便和我在长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说了他自己早年的一些经历。包括他是如何上的大学,还有当初读书的时候因为家境并不富裕而发生的一些事情。也给我讲了他从龙驭球和陈肇元两位院士那里得到的鼓励。比如当年他读研究生的时候做了开有两个孔洞的球壳的应力分析,龙驭球院士鼓励他把这一部分内容写在了他的学位论文里。又比如陈肇元院士建议他留在实验室的时候说了一句:“老崔,你……留在我们这里,所有的力学饭都给你吃”(这句话对崔老师的影响很大,他曾写在纪念陈肇元院士的文章里:https://mp.weixin.qq.com/s/QJGS2OyCVg8m3prHt3uUeA)。他还给我讲了他从力学领域进入到工程领域后大展拳脚如鱼得水,甚至结合医学领域开展了一些生物力学研究的事情。我知道他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可以从他的人生轨迹中找到一些可以参考的地方,是一种“前辈想把自己的人生经验传授给后辈”的心思。后来我2015年9月通过了博士学位答辩后,去向又成了问题,崔老师即便身在国外,也通过邮件给我想了不少主意。所以,我在当年的学位论文致谢中用一句“浩德常现得文启”含蓄地记载了这些事情(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282560-939122.html)。其实就是说,崔京浩老师让我有了机会发表了第一篇学术文章,并在后来我在清华读书的时候给了我很多关怀。可惜自己是个理工科的脑袋,却非要把这些东西写在七个字里,想破头也只能写到这种程度。
最后一次当面见到崔老师,好像是2018年11月26日。当时我的教职申请失败不久,崔老师想问问怎么回事。当时他还在北京,就给我打了个电话把我叫了过去了解了一下,还表示如果我有困难了可以跟他借钱。我知道他是想帮帮我。但是一方面大家都知道人退下来了,能做的事情就会比较有限;另一方面我也确实不愿意让老先生一把年纪了还替我操心,所以撒了个小谎,假装后面还会有机会的样子。但我若是能预知那是我最后一次当面见崔老师,大概无论如何也会想拍张照片吧。
再后来的联系,便是2020年的10月19日了。当时崔老师已经回山东老家了,他的子女似乎在国外,爱人身体又不太好,所以回去请侄子照应。当天他好像是手机短信满了,在删短信,一不留神误操作拨给了我,便借机又聊了几句。当时他问我:“最近怎么样啊?还顺利吗?”其实当时不顺很久了,但是想了想,如果实话实说,只会让老先生多出不必要的担心,所以调整了一下说法:“有的事情比较顺利,有的事情不太顺利,两种都有吧。”老先生听了这几句话估计也能明白,便感叹了一下:“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总会有事情顺利,有事情不顺利。”我跟他说:“不过不管顺不顺利,我一直都没放弃过努力。”老先生听了后有几分欣慰,又聊了一会儿,便挂了。
2021年2月12日春节,我给崔老师打电话拜年。他跟我说他的听力已经不大好了,后来便改为发消息。当他得知我也进入了生物医学工程领域的力学问题时(主要是分析了纳米胶囊通过失稳变形而实现对药物的缓释等等,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282560-1200041.html),他很高兴,跟我说:“胶囊就是(力学里的)一个壳!”
后来,崔老师对我个人的一些事情一直很关心,但因为没有办法给他一些能让他开心的回应,又不愿说谎,所以一直不敢主动联系崔老师。可能类似鲁迅当年从日本回国后失望于自己的状况,不肯主动联系藤野先生的心态吧(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282560-1278923.html)。最近一次发消息,也只是2022年1月31日的拜年。只是不料,它成了我和崔老师之间的最后的一次联系。
崔老师这辈子帮过很多人,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但对我来说,我感觉我自己是被很多很好的人一路关怀着成长起来的,崔老师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所以,如果我轻易地向某些困难低头了的话,我会觉得我很对不起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当然我知道,崔老师,和所有的这些帮过我的人,可能并不需要我为他们回报什么。但我至少可以把这些东西传下去。所以后来我也遇到过一些可以帮助别人的时刻,也确实做到了一些小小的事情。希望这些被我帮过的后辈们,也能在未来帮到他们的后辈。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零点。这篇文字最开始的“今天”二字,也应该改为“昨天”了。其实很想去山东拜祭一次,但因为身处疫区,被迫隔离,不能成行。所以只能写下这些文字,聊表追忆之情。只是文字功底太浅薄,难以写出对崔老师的思念之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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