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发了bookaholic（我自以为从shopaholic生出一个字，原来早就有了）病，把读书的时间都用来买书了。又添了几个不同版本的“大”小说（莫老师说长篇小说就是要长，我觉得也是），如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妮娜、悲惨世界、唐吉诃德、静静的顿河，还有许渊冲先生译的《约翰克里斯多夫》……版本多的好处是可以比较诸位老师的翻译，学习他们的技艺，也偶尔比较他们的得失，发现他们的错误。

许先生重译，是想超过傅译，甚至超过原著。他说，“文学翻译的最高目标应该是取代原作”——例如英译的《鲁拜集》。不知道阿拉伯人是不是都在读Fitzgerald的英文，如果真的那样，那么法国人也许有一天会读某个中译的罗曼罗兰（据说法国学生多数都不知道罗曼罗兰），而我们也会读英译或法译的李白和杜甫。

许先生在序言里说，他的译文“合理地表现了语言的创造意义”——语言不仅表达意义，也创造意义——于是我迫切想看看他的语言是什么样子。才看第一页，就感觉不妙了：

孩子醒过来又哭了。他模糊不清的眼睛东溜西转。多么可怕！一团漆黑，突然而来的耀眼灯光，头脑里乱七八糟的错觉，周围的熙熙攘攘、压得他透不出气的黑夜，高深莫测的阴影，影子里恍惚射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线一般，蹦出了尖锐的感觉、痛苦、梦幻；这些大得吓人的面孔俯下身子来看它，这些眼睛穿透了他的身子，深入到他的心窝，而他却感到莫名其妙！……他的大脑袋似乎肿了，皱起了奇形怪状、不堪入目的皱纹……

傅雷译本——

孩子醒过来，哭了。惊慌的眼睛在那儿乱转。多可怕啊！无边的黑暗，剧烈的灯光，混沌初凿的头脑里的幻觉，包围着他的那个闷人的、蠕动不已的黑夜，还有那深不可测的阴影中，好似耀眼的光线一般透出来的尖锐的刺激，痛苦，和幽灵，——使他莫名其妙的那些巨大的脸正对着他，眼睛瞪着他，直透他心里去……带点虚肿的大胖脸扭做一堆，变成了可笑而又可怜的怪样子……

我不懂法文，有美国“现代文丛”版的Gilbert Cannan英译本（Jean-Christophe）——

The child wakes and cries, and his eyes are troubled. Oh! How terrible! The darkness, the sudden flash of the lamp, the hallucinations of a mind as yet hardly detached from chaos, the stifling, roaring night in which it is enveloped, the illimitable gloom from which, like blinding shafts of light, there emerge acute sensations, sorrows, phantoms – those enormous faces leaning over him, those eyes that pierce through him, penetrating, are beyond his comprehension!...His large head, that seems to have swollen up, is wrinkled with the grotesque and lamentable grimaces that he makes…

与英文比对，感觉还是傅译好，许译多出20多个字，这首先就落后了；更“可怕”的是还创造了几个令人troubled的语言的意义，如“熙熙攘攘的黑夜”、“乱七八糟的错觉”、“不堪入目的皱纹”，还有“模糊不清的眼睛”——那是婴儿的眼睛吗？

又随便对比的几段，许译都要多出一些字句，创造一些特殊的意义——暂时得到结论：读约翰的故事，还是傅译好。我没看出许译“再创造的美”，他似乎也没“有幸能够胜过傅译”。

【人民文学版的傅译为1096千字，而这个许译为1256千字。虽然字数有误差，但许译肯定多不少字儿，大概多10%。如果同一部作品的译文字数悬殊大，我会认为字数少的好——至少是好的条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