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些天的一个黄昏,我坚决卸载了263的华娱围棋——也许因为电信网络的罪过,也许因为游戏软件有病,每下几步它就断线,偶尔还跳出一个我不认识的技术性提示,我生气了,后果严重——不炒它鱿鱼,还是让它和退休的章鱼哥玩儿去吧!
总之,从现在开始,我决计不在网上下棋了。(我在QQ还留着一个账号,成绩不错,但两三年没用了。)我原喜欢每天早晨做功课前下一局,看看当天的状态如何——真是好借口啊。网上下棋,就像《镜花缘》里麻姑与百花仙子下,“若讲著棋,我虽喜同你著,却又嫌你……我喜你者:因你棋不甚高,臭的有趣,同你对著,可以无须用心,即可取胜,所谓‘杀屎棋以作乐’颇可借此消遣。”结果,越下越烂,手艺就像脱离了脑袋,跟着仙子一起贬谪到岭南的角落里去了……
围棋叫“手谈”,面对面的手谈,与促膝谈心一样,能细细品味每一句话,可以下得从容。网棋该叫“键谈”,面对机器,忘了机器背后的人,心情就不一样,至少我感觉不同。像有什么第三只手在不停地敲击键盘。如果想借围棋来养心,那就别在空中下棋。
觉悟这一点,晚了。我曾搜罗过很多棋谱,可在玩儿网棋时,都给了别人。只留下一本《围棋发阳论》(也不见了)。现在想来,空闲时读些棋谱,比在屏幕上无聊地疯狂落子,不知好多少呢。如果用下棋的时间来学棋,我也许真的能成为高手。
罗大经《鹤林玉露》讲了一个陆象山的故事:
陆象山少年时常坐临安市肆观棋,如是者累日。棋工曰,“官人日日来看,必是高手。愿求教一局。”象山曰,“未也。三日后却来。”乃买棋局一副,归而悬之,空中卧而仰视之者,两日忽悟,曰,“此乃河图也。”……
然后他去找那位杭州第一高手下棋,当然是赢了。从围棋想到河图,然后从河图来演绎围棋,我想与玻尔从太极图想到互补原理差不多——没有逻辑联系,也没有技术关联,却在“道”上相遇了。从围棋悟道,这是必然的——这儿存在另一种逻辑。
所有棋艺都以输赢为终结,但围棋与象棋毕竟不同——象棋最后只剩几颗子儿,而围棋留会下整个过程。它们正好代表两种生活方式,一种是斗争的,打败了对手,自己也失去了一切;一种是和平的,虽然有输赢,但双方都有自己的地盘儿。这一点,与吴清源先生“所见略同”。吴先生常思考“中”字里的那一竖;金庸大侠说“在两千年的中日围棋史上,恐怕没有第二位棋士足与吴清源先生并肩。这不但由于他的天才,更由于他将这门以争胜负为惟一目标的艺术,提高到了极高的人生境界。”吴先生在1939年与木谷实下了十局棋,他回忆说:“十局战时,胜负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不是想胜就能胜,这就是围棋。因此十局战从一开始我想的就是让自己委身于围棋的流势,任其漂流,不管止于何处。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情。”职业棋手很少能在年轻时候就有这种思想;木谷实门下的武宫正树,大概算另一个。他说他的“宇宙流”
之所以叫宇宙流,大概是由于我的棋不拘泥于边、角实地,打破了过去固有的观念而重视中央的缘故吧。正如棋盘的正中心叫天元那样,空旷的中央俨然就像个无垠的宇宙……从别人的角度看,也许认为我的棋是独具风格的。但就我自己来说,是一点儿也没有标新立异的想法的,只是顺其自然地去下棋。所以我给自己的棋起个名字的话,就叫它“自然流”。世上都叫“宇宙流”,它的本名该叫“自然流”才对。
围棋的落子,像自然的流动,这一点可以想,可以望。孟郊的诗句,“双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说得太玄了,“空”不是结局,而是起点。一局棋,从空空的棋盘开始,一子子落下,恰似万物的无中生有——从这一点说,围棋真是“自然流”。
最后,顺便抄一首东坡先生的《观棋》诗,为夏日带来一点儿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