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刻书、抄书,难免因为字形相似而产生讹误。所谓“鲁鱼亥豕”,正是一对错误的典型。葛洪在《抱扑子》中就说,“鱼鲁同韵,亥豕换文”。《吕氏春秋》有一句“晋师三豕涉河”,晋国军队的三头猪过河了——这大概是最早派动物当侦察兵的例子。遗憾的是,没有那样的事情。子夏同学当时就指出,“非也,是己亥也。夫己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原句是说晋军在己亥那天过河。
这个错误太离谱,很容易发觉;有些错误,却一直沿袭下来。例如,有人考证,“中庸”其实是“事祗”的讹误,因为“中”与“事”、“庸”与“祗”在甲骨文和金文里有相似的字形。这个解释有些牵强——我考察了它们的甲骨金文的字形,写法很多,只有某些情形才相似,古人不可能都写错呀。
还有一个例子,“执中”,这两个字在金文里与“艺事”相似。《孟子》说“中也养不中”,过去解释为“中庸的养活不中庸的”,有点儿费解;如果解读为“事也养不事”,做事的养活不做事的,就合理多了——在今天也成立。考察先秦古籍的错字,不能以后来的字书做标准,而要在甲骨金文背景下去考察。另外,很多古书是通过口耳相传然后记录下来的,“听写”的错误,五花八门,有些“谬种”,我们今天已经没有根据去辨证。最典型的当然是《老子》。通行本(王弼同学注本)与马王堆帛书(甲乙本)、郭店楚墓竹简本等,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就不是错别字、同音字能解释的。如我们熟悉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帛书作“水善利万物而有争”,意思恰好相反。(《老子》不同版本校勘对比的书已经很多了。)
后人手抄的错误,则多半儿是字形相近而讹误。杜甫诗集的第一首《游龙门奉先寺》有一句“天阙象纬逼”,那个“阙”字,就有“开”、“窥”、“阔”、“闗”诸多解法。从意象看,我还是喜欢“阙”字。
有些老词儿,竟然有迥然不同的意思,肯定也是错别字的功劳。《红楼梦》里说妙玉“肮脏”,有人认为“肮脏”不是我们今天所谓的“腌臜”,而是“婞直”,即不阿谀,不屈服。原来,赵壹《刺世疾邪赋》里有两句诗:“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伊优”即屈曲佞媚之貌;“抗脏”乃高亢婞直之貌。“抗脏”与“肮脏”,肯定有一个写错了,而古人的错,需要后人去“他圆其说”。
我们现在不大用笔,所以笔误少了。错别字都是键盘的错,什么怪现象都可能出现,而不仅是字音或字形的讹误。像“可能”,我经常敲成“肯呢个”;看到“肯呢个”,你“之大破”(又错了!)是什么吗?过些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