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买了《傅雷全集》,精装二十卷,漂亮而大方。傅雷的译文集和作品集,好几家出版社都出过,但我只选了他谈艺术的文字和罗曼罗兰的译本,因为不喜欢巴尔扎克。傅先生选择了我不喜欢的作家,所以我对他总不能十分喜爱;当然,他的坏脾气也令人敬而远之。
最早看的傅译,是老罗的《贝多芬传》,后来才看了《米开朗基罗传》,我没看《托尔斯泰传》,那会儿对俄罗斯的文学都不感兴趣——现在有一点儿了。这几本书,也可以称得上三绝:传主当然是一绝,作者也是一绝,译者又是一绝。我在阅读时忘了作者、译者和传主,三绝融为一绝,三位合成一体了。这真是翻译的高境界。
傅先生是艺术的翻译家,我很喜欢他的文艺评论。原来欣赏他对西方美术和音乐的见识,后来看他与黄宾虹先生的一百多封通信,才惊叹他对中国画的见识。假如他不翻译老巴,而多翻译一些法国艺术的东西,我就甘愿做傅家门下走狗了。
我不喜欢老巴,因为他的“人间”不是我感兴趣的;他塑造的人物也不能引起我的共鸣。也许因为马克思喜欢老巴,所以在50多年前,他的书才能大量翻译出版。那会儿肯定不能指望看到Proust。假如没有傅译,老巴在中国大概不会那么流行。
前辈做翻译是事业,而今做翻译是商业。前辈们一生做翻译,一生主要翻译一个人,所以能与作者文气相通,趣味相投。如今,一个作家的一本小说常常由多人来翻译,就像一个人的梦让几个人分着做。傅先生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大家对我的夸奖,不是因为我的成绩好,而是因为一般的成绩太坏。”我相信这是实话。
傅先生的翻译讲究“神似”,这是从绘画精神引出的标准。他说过,“以效果而论,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我欣赏“以效果而论”的翻译,读者读译文的感觉,应该与本土读者读原文的感觉一样。当然,什么“一样”,怎么“一样”,是永远说不清的。不过我还是愿意拿这一点来判别“好的翻译”;其实,它本该是翻译的最低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