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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式变迁:现代医学与古代医学的分野与交汇札记(145)

已有 2026 次阅读 2020-1-20 16:34 |个人分类:医学史话|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现代医学, 古代医学, 博物学

一四五、刘华杰《西方博物学文化》

《西方博物学文化》刘华杰教授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5月出版

(一)内容简介

博物学是一门古老的综合性学问,体现了人与自然互动中多方面的智慧。本书基于新的知识观、历史观和生态观,依据博物学、科学史、文化史、环境史、思想史、科学哲学、科学社会学方面的大量文献,较系统地探讨了西方博物学文化的发展脉络。具体研究了塞奥弗拉斯特、约翰·雷、林奈、布丰、班克斯、伍德、格雷、埃莉斯、梭罗、谭卫道、缪尔、利奥波德、卡森等十多位有典型意义的西方博物学家及相关的博物学文化,首次勾勒出西方博物学文化的概貌,也涉及环境史、环境伦理、科技史、认知与性别、生态文明等问题。本书包含相当的信息量,可供哲学、自然教育、环境保护、科学文化研究以及生态文明建设领域的学者参考。

本书试图揭示这样一种理念:博物学始终平行于自然科学存在和演化,博物学与自然科学有交集但并非其真子集。在这种新的定位中,博物学的价值、意义并不完全由自然科学来评定。博物学历史悠久,经受了持久检验,适应于天人系统的可持续生存。博物教育是一种“成人”教育,将有助于使人成为人,时刻体认自己是生态共同体中的一员:知道自己的限度,约束自己的行为,在态度和情感上进而在理智上和操作层面尊重大自然,与大自然协同演化。

(二)该书目录

 不充分但非常有价值的传统 / 1 

第一编  自然主义旅途上的格物致知 / 21 

1章  从亚里士多德到塞奥弗拉斯特 / 22

2章  培根的博物学 / 61

3章  雷与17 世纪的博物学 / 72

4章  林奈的博物学改革  / 96

5章  布丰的《博物志》  / 124

6章  自然神学与博物学的捆绑  / 154

7章  华莱士的追求  / 167

8章  格雷与进化论  / 197

第二编  对缤纷大自然的“肤浅”探究  / 211

9章  班克斯的帝国博物学   / 212

10章  北美大地上的人类与植物(1600—1900)  / 232

11章  以伍德为例看维多利亚时期的博物学文化  / 252

12章  鸟类爱好者与鸟类学的发展   / 265

13章  以埃莉斯为例的澳大利亚博物学探究  / 284

14章  女性的博物学参与  / 307

第三编  无法还原为科学家的迷离身份  / 327

15章  梭罗的博物学  / 328

16章  缪尔的博物学与环境思想  / 348

17章  利奥波德的博物学  / 363

18章  卡森的博物人生  / 390

第四编  重绘生活世界图景  / 411

19章  摹写大自然  / 412

20章  中西博物绘画之比较  / 432

21章  中西碰撞中的谭卫道  / 461

22章  作为环境运动的日本自然教育  / 487

23章  通向保护生物学  / 497

24章  博物学与生态文明建设  / 523

参考文献  / 543

  记  / 581

评介:博物学是我们在异乡的通行证

博物学(natural history)是一门对自然事物进行命名、描述、分类、编目的学问,也是一种人与自然打交道的日常实践,包括观察、聆听、品尝、采集、收藏等活动。在人类各民族的夙昔,博物学不仅是一方土地滋养一方人的知识和技术前提,还是不同民族构建其独特世界观和文化图景的一项基本资源。以各种形式流传下来的博物学文本和经验一方面反映了人类一度赖以生存的致知模式,另一方面彰显着文化多样性,以及不同文化在彼此遭遇中迸发的创造性。

既然曾经存在着多元的博物学文化形态,为什么我们要首先了解“西方博物学文化”呢?

01

西方文化塑造了我们今天熟知的“自然”概念,最早将“自然”作为一个统一的、有别于人类的对象做系统化探究。同样,西方学者最早运用现代学科框架和方法审视自身的博物学遗产。这本《西方博物学文化》中大多数工作正是建立在上述基础上:通过接触西方历史上的一阶博物学记载,同时吸收以西方为主的二阶博物学研究专著和评论,从技术哲学、社会学、民族志、殖民科学、编史学、性别研究、环境哲学等角度来探析具体人物、时期和问题。

西方博物学的编史工作从启蒙时代就开始了。在“理性”“进步”的启蒙观念主导下,主流对博物学文化与历史的理解皆以积累真知、破除迷信的“进步史观”为基调,以文明对野蛮扩张和管理的“西方中心论”为主线。到20世纪上半叶,科学史学科在诞生之初就注意到了博物学,将其历史与近代新兴的科学学科作比较,呈现出来的仍是典型的辉格史:博物学要么为科学奠基,要么阻碍科学发展。20世纪下半叶起,科学史领域“外史”与“内史”的分野、人类学视角的引入、福柯对历史不连续性的哲学阐释等等,改变和丰富了学者对西方博物学传统的考察进路,更注重将特定的博物学实践放置于当时当地的文化整体中去考量,将博物学作为一种平行于专门科学、具有独立话语体系的文化现象来审视。

尽管全球范围对博物学的研究才刚开始,但西方学术界已经积累了许多二阶成果,吸纳了不同的研究纲领和方法,这正是中国学者可以充分利用的资源。《西方博物学文化》主编、北京大学教授刘华杰在引言部分说,中国古代的博物内容极其丰富、分散,在缺乏参照系的情况下,要评估这些内容,并与同行、公众达成共识和有效沟通,都非常困难。因此,中国学者研究博物学文化的更好进路是“先外后内”,厘清西方博物学的发展脉络,学习西方博物学研究的各种范式,有了这一基础,回探我国的博物学文化与历史,会更有助于我们自我理解、与他者对话。

02

《西方博物学文化》的章节涉及从古希腊到20世纪的博物学内容和语境,以人物研究为主。全书24章按主题分为四编。

第一编始于西方博物学的两位开创者:亚里士多德和塞奥弗拉斯特,二者为博物致知方式奠定了自然主义基调。这一编谈及的人物均为其时代核心问题的敏锐参与者。近代早期,培根在勾勒“新哲学”时,将博物学置于基础地位。约翰·雷的工作促成了17世纪英国博物学学科范式的形成,他的神学作品是博物学与自然神学紧密融合的典范。同生于1707年的林奈和布丰为后来者建立了标准,代表了不同的自然探索进路。19世纪的华莱士和格雷都积极回应“达尔文革命”,在糅合进化论与自身专业中发展出独特的政治和神学理论。

第二编从家园延伸到远方,从主流转移至边缘。博物主体不仅有皇家学会主席,也有普通爱好者。参与博物不仅以帝国殖民为名号,也以艺术品位为标语。在欧洲、男性、精英主导的科学世界里,美洲和大洋洲的博物文化冲击着博物学家的传统认知,公众和女性的博物实践促进了学科专业化和文化兴盛,标示着社会整体的风尚气质。

第三编介绍的四位美国人:梭罗、缪尔、利奥波德、卡森各有截然不同的文化身份。梭罗以“公民的不服从权利”的政治主张而闻名,缪尔以其热情的自然写作被后人称为“山间的吟游诗人”,利奥波德的生态实践担得起“野生动物管理之父”的头衔,卡森在生命科学的学科体制内发表了大量专著和杂文,激发了广泛读者对自然的兴趣。但他们最基本的身份都是博物学家。正因为其扎实的个人观察和深刻的博物情怀,在美国20世纪的环境保护运动中,他们皆是举足轻重的精神领袖。

第四编关注文化碰撞、乃至全球化背景下的博物交流,聚焦这一过程中图像、媒介、教育、学科发展等方面的差异与变革,引出博物学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关系。我们去理解异乡的博物学文化,是为了反观我们的乡土,同样,回望历史上的博物学,是为了审视当下的生存境况。

03

从细节走向整体西方博物学没有固有的“本质”。《西方博物学文化》一书无意于勾勒出博物学在西方历史上清晰、完整的脉络,但它吸收了对传统历史叙事的种种批评,在书写中综合了内外史视角,借鉴了人文社科方法,尽量避免时代错置和以今释古。

尽管该书主要由人物研究构成,但这绝不意味着西方自然知识是由遗世独立的个体在头脑中构想出来的。选文揭示的内容恰恰相反:博物学是不同社会地位的人协同合作的产物,是各种自然事物、机构、集体与人类反复磋商的结果。博物学家与其他生命形式对话,与标本、图像、实验演示以及前人的书本对话,与陌生的异域文化对话,他(她)要置身于宫廷、协会、大学、花园、博物馆、图书馆、实验室和荒野之中,要将自己套入同行者所认同的服饰、情绪表达和人际交往模式中,要汇集多方力量来保证自己获得知识和技巧得到承认,得到传续。只有零散的细节研究才能揭示这些内容。

细节虽然琐碎,但它有利于重建一段历史“横切面”的整体性。选文关注特定时期的博物学如何赋予时人生活以意义,如何与彼时彼地的社会习俗、技艺水平、交往策略交织在一起。知识的生产和传播总是嵌套在一定的社会和文化条件中,这本书描述的就是这些条件的多样性,以此探悉博物活动在漫长世纪中浸透于人类心灵与物质世界的广度。和一阶博物学实践一样,二阶的研究也要把众多致力于理解细节的努力蚁集起来,才有可能获得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整全印象。

这本书不仅面向科学史相关的专业学者,也面向不熟悉博物学文献的广泛读者。借助一些有代表性的案例和故事,书中的章节反映出不同时期的人如何看待人这个物种在自然界的位置,而这种看法是每一个社会构建其道德氛围和政治秩序的基本要素。对于每一位思考今日人类地位和伦理的读者,这本书应是开卷有益。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观察花草、倾听鸟鸣,或在故纸堆中翻找古老的自然记录和博物抒怀,最终都是为了延续前人可敬的生存智慧,以新的价值观重建博物学。

一阶博物学要从“生地”做起,二阶则要从“远方”着眼。对“生地”的熟悉,在我们远行时,能帮助我们辨别新土地的鸟兽草木,将异乡转变为心安之所。而对“远方”博物学文化和研究方法的掌握,在我们返归本土文化时,能激励我们识别出它独特的价值,建立起将之深入雕刻并推向世界的能力。对于西方博物学文化,我们还有无数的细节研究可以补充,而对于中国的博物传统,有待融贯中西、理论扎实的后来者推进。

梭罗曾在哈佛毕业纪念册上赞美自己的家乡康科德:“你的名字将成为我在异乡的通行证。”这句话对于一阶和二阶的博物学活动都将适用:博物学是我们在异乡的通行证,上面印刻着全球化时代我们对土地传统的珍视,印刻着对文化多样性的理解和向往,印刻着中西文化深度交流的资质。

资料来源:杨雪泥《中国科学报》 (2019-05-31 第7版 书评)

(四)对谈:“无用”的博物学因何日益受到关注?

6月16日下午,北京大学刘华杰教授和清华大学刘兵教授做客北大博雅讲坛第183期“梭罗、利奥波德与卡森,他们是什么‘家’?”,围绕《西方博物学文化》一书,展开了一次关于博物学文化的对谈,旨在通过对上述人物的身份之辨,引领大家拨开历史的迷雾,走进博物学,了解与我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博物学文化。

适应、生态、共生、土地伦理、防止滥用杀虫剂等思想,好像都是科学家的原创,并最终纳入了科学常规研究。但梭罗、利奥波德和卡森这几位我们耳熟能详的知名人士,他们所做的并不是常规科研,他们的思想和实践,最核心的部分恰好不能还原为某种科学--所以,他们不是科学家,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家”?

以下讲座内容摘编自现场录音整理稿。

博物学在西方有悠久的历史,至少跟科学的历史不相上下,甚至比科学的历史还长。在亚里士多德之前就有博物学,他本人写过《动物志》等,他的大弟子塞奥弗拉斯特深入探究过植物,留下两部关于植物的书。可当下博物学不再出现在课程表中,学科名录中也没有博物学。博物学究竟是什么?博物学的过去和现状如何?

01  博物学的复兴是对现代性的反思

《西方博物学文化》主编、北京大学哲学系刘华杰教授:为什么要组织起20余位研究学者共同编写《西方博物学文化》这本书?是因为现代性的发展遇到很多问题,这些问题还非常难解决。

现代化过分相信、依赖科技、高科技,相信所谓的线性进步,实际上已经走向一种不归路。以发展高科技、推动进步的名义,将天人系统引向不归路,导致天人系统矛盾越来越严重,整体而言,没有变好的迹象。这是“现代性”的一种悖论。我们如果不反思近代科技,环境问题没法解决。我们发现,用博物学传统,可以较好地反思近代科技。

近代科技的历史很短,只有三百年的历史,人类不会再仅仅活过三百年、一千年,人类可能还要活百万年、上亿年,但是如果照目前的程序、趋势走下去,前景不妙。

02  “荒野胜于多所哈佛大学”

博物学在今天确是衰落的,这是一个基本事实。大学课程一般不讲博物学,但是衰落程度是不一样的。在西方发达国家,博物学在正规教育中也衰落了,科研体制中不考虑博物学,但是在社会上博物学依然发达,也可以说相当发达。中国要步入发达国家行列,中国不会例外,博物学也会得到重视、流行起来,只是迟早问题,我们现在只不过是推动一把。

卢梭是哲学家、启蒙作家、教育家,他也是博物学家,写过一本书《植物学通信》。歌德是博物学家,通常人们说歌德是诗人,怎么又是博物学家?因为他写过《植物的变形》,用诗歌体写的,这是一部有重要科学创新的作品,而且是基于多少有点神秘性的博物学方法得到这种创新。梭罗是《瓦尔登湖》的作者,他对种子非常有研究,有人认为他是科学家,梭罗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科学家,他甚至瞧不起科学家。后人根据他的笔记整理出一本书《野果》,其中讲到:荒野胜于多所哈佛大学。他认为荒野对人是有教育意义的。哈佛大学很牛,但是教育意义没有荒野大。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有酸葡萄的嫌疑,可梭罗是哈佛大学毕业的。

法布尔写过十卷本《昆虫记》,是博物学家,这没有任何问题。他一生有一个“巨大的”愿望:有一个不太大的园子,让它荒着,让里面的昆虫随便生长,自己有权利在里面观察它们。这点抱负,在清华、北大学生看来可能理想不高大、太小case了,也不如一般CEO的想法伟大,但这就是博物学家。法布尔喜爱昆虫,他要了解昆虫,他是个有趣味的人。人有趣味似乎不难,似乎又非常难。很多人非常成功,按现代性的标准非常成功,但是无趣。很多人就是看了法布尔的书成为了科学家、博物学家。

“国家公园”的概念是谁提出的?博物学家缪尔。缪尔和老罗斯福总统曾在一起聊天、露营,讨论不要随便开发一些东西,要把一些荒野留给后代。老罗斯福总统本身就是博物学家,喜欢观鸟、狩猎。很多人觉得打猎和生态环保不相容,这要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其实很多优秀的猎人是博物学家,这和现在激进的环保主义者考虑的问题不在一个层面。

03  “无用而美好”的博物学

诺贝尔奖获得者梅特林克是博物学家,他提出一个修辞“无用而美好”。我们经常引用,用来为博物学辩护。博物学现在就是“无用而美好”,博物学有没有用?有用,但是如果我直接说博物学有用,越讲就越没有力量,还不如反着说。于是就直接说“博物学没用”。没用还关注,还在上面浪费大把时间,这不是犯傻吗?但是你只要说这是梅特林克说的,就有特别的效果。

“无用而美好”,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修辞。我们周围有很多东西都是无用而美好的,比如我们生孩子、养孩子。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养孩子?生孩子、养孩子,指着养老?没用。生孩子、养孩子就是无用而美好的事情。我们看花,也是无用而美好;我们学习,也是无用而美好。你以为学了微积分就能用上?比如你学了导数,可能在实际中从来没有用上,在现实中从来没有求过导。但并不是说导数的概念没有用,一阶导数、二阶导数有明确的物理意义,能帮助我们理解许多事情。学习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用的,或者不要过分考虑有用性而去学习,觉得好玩、有趣就可以。我们人活着相当程度是为无用而活着。根据博物学的无用性,更容易理解用它为何能破解现代性的悖论。

利奥波德说过一句话,讲人是共同体中的一种动物,应当习惯于采用共同体的思维。我们为什么会滥用土地?利奥波德说,是因为我们把它看作属于我们的商品(commodity),如果我们把土地视为一个共同体(community),而我们也属于此共同体,会怎样呢?我们就会开始用热爱和尊重的眼光来使用土地。效果非常不同。土地可不可以使用?可以使用,但是用法不一样。这就是利奥波德的修辞和他的想法,是一个博物学家的叙事方式。

卡森自称是海洋博物学家,当她的著作尖锐地指出杀虫剂滥用问题的时候,有两伙人激烈反对她,一类是化工领域的老板,因为她动了人家的奶酪;另外一类是当时主流科学家,他们认为这个老女人不结婚颇有问题,她的想法不可信。但是到了20世纪70年代,她的思想成了正统,写进了中小学教材,她也摇身一变,被追认为科学家。可是卡森本人自称海洋博物学家。还有纳博科夫,他是著名的小说家,但他有三个身份:小说家、大学教授、鳞翅目专家--他热衷于研究蝴蝶、蛾子。

04  博物学的定位

博物与科学的关系很难讲清。大致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比较好了解,从属说:博物从属于科学,最终收敛于科学,好的博物就归于科学了。那些转换不成科学的东西,就应该被抛弃。按照从属说,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博物学,我们有科学就够了。现在很多人还从从属说角度看待博物学,说小孩博物一下,增加对动植物的了解,长大好成为科学家。大人偶尔也可以博物一下,以便更好地理解科学。这些当然也不错,只是很不够,没抓住重点。

第二种,适当切割说。认为博物与科学各有千秋,但最终价值还要用科学来判定。我认为这种观点价值也不大,据此也犯不着我们哲学系的人吆喝博物,来讲博物学的认知、历史、文化。

第三种,平行说,才是我真正想说的。平行说是指博物学与科学平起平坐,评价标准来自于另一层面。博物学之好坏并不完全依赖科学来判定,科学好坏也不能从博物学来判定,那么怎么定呢?看是否有利于改进人与自然的关系,有利于人的生存,是否让普通人日常生活更好一点、让生态系统更可持续。博物与科学有交叉,但是不一样,不能说博物收敛于科学。就像从北京到石家庄,开车怎么走?有两条高速公路G4和G5可以走,这两条高速公路也多处横向连通,但并不是一条路,可以有不同办法走。可以想象一条高速路是自然科学,另一条是博物学。

从平行论角度思考博物学,探究复兴博物学,才有意思。古代有没有博物学?古代有,早到什么程度?有科学之前就有博物学。那古代有没有科学?也可以勉强说古代有科学,科学史不是一直写到古希腊吗?博物学史也可以写到古希腊,中国可以追溯到先秦。这些历史都是事后建构的。我们的这本书《西方博物学文化》也是建构的,依据的是文献证据和其他学理根据。研究博物学,是一项长期的任务。长远目标:建构人类文明史。中期目标:重写科技史。近期工作:非西方博物学文化。初步尝试:西方博物学文化。

05  博物学的启发

博物学不是铁板一块,有不同的学说。上个世纪出版了一本书叫《研究自己的乡土》,从苏联翻译过来的。书名非常好,研究自己的乡土。谁来研究?科学家吗?不是,老百姓、博物学家自己来研究。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博物学家。西藏有一名喇嘛叫扎西桑俄,画鸟画得非常好,他没有受过现代科学训练和美术训练,但是画得很好。

从博物角度我们可以重新思考许多问题。中国古代四大发明是什么?洋人告诉我们四大发明是火药、指南针、造纸术、活字印刷术。从博物学角度看,完全不是这样,那些东西与百姓的生活世界不够紧密。西方所谓的四大发明,是针对他们的需要来讲的。

从中国人生活方式的角度看,中国古代四大发明可以是:茶叶、瓷器、蚕丝、豆腐。这四样对中国人日常生活来说特别重要,而前三者曾经作为国际贸易的主角,影响巨大。它们是环保的,是可持续的,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中国古人非常了不起。一名好的当代和未来的科学家应该多发明点这类东西,而不是搞导弹、核潜艇、生化武器、察打无人机、隐形飞机等等。

博物学是一种古老的文化传统,各地都有自己的博物学,现代复兴博物学是想干什么?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减少折腾。

中国古代讲“天地之大德曰生”,这个“生”并不是生一年两年,要长久,可持续。博物学是经过考验的文化传统,这个传统不应该丢。中国古代也有丰富的博物文化传统,但现在我们能做的第一步是了解西方博物学,因为西方的博物学研究者较多,框架相对清晰,先把西方的博物学消化一下,获得我们可以利用、参照、比较的框架,回头再做中国的博物学就好办了。

06  作为先驱的《西方博物学文化》

《西方博物学文化》这本书严格来讲,从定性上来讲,是历史研究为主的,兼具其他的特点。也就是从博物学这样一个视角,对历史上的许多知名人物重新做了历史的研究。虽然在生物学史、分类学史、科学史中也都提到这些人的名字,但是在其提法上和对他们工作的描述上,着眼点不一样,人们关注的点也不一样。

《西方博物学文化》中的研究,试图让人们发现现代化生活和人们内心需求之间的矛盾,找到从心底里认为更有意义的其他传统,来对抗现代性的发展。科学不等于创新,我们今天追求的创新,真正能够转换、能够实现、能够持续的并不多。相反很多我们认为过时的产物,在我们生活中起的作用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这就是观念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呼吁博物学复兴,呼吁公众参与是有价值的,但是需要公众的深层价值观转变

在科学史上,爱因斯坦早就讲过,既然科学如此发达,为什么人们的幸福感没有同等增长,反而变得更加焦虑?他几十年前说的话,到今天我们的数码化、手机化时代,意义更加鲜明了,也更加尖锐了。

西方近些年来,从科学史研究转向对博物学这样一种传统的关注,这种转向是非常鲜明的,人数越来越多,但在我们这儿远远没有达到这种程度,这本身也是有意味的。比如我们讨论全球化问题,其实我们会发现我们这里,更多的人文学者更像特殊的经济学家,也是在讨论现代化,讨论全球化问题,在一个赞成的、促进的、支持的,深怕它发展太慢的意义上来谈论这件事情。而国际上的人文学界,关心全球化,更多是有一种人文领域的批判性、反思性的观察,

在这种情况下,《西方博物学文化》这样的模式,这样的主题的研究,开始有一些成果,产生影响,是非常值得欣慰的。我们看到许多博物学图书的出版,许多白领阶层的人也开始转向注重博物的生活方式;然而更多的有钱白领,他的健身,是到健身房里,用现代化器械,而不是真正到大自然中,以天然的方式健身。虽然人们在接受博物学的观念和其实际行动上还存在冲突、存在困难,但学者们的努力仍有意义,在博物学传播和倡导上做更多工作,这是非常有价值的事情。

批评:漫议博物、博物学、自然史

01    物

博物,可解读为知识渊博。公元前,晋平公(前?~前532年)听了子产所言,称子产是知识渊博的君子,并赏以重金。典出《左传·昭公元年》:“晋侯闻子产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贿之。 ”这里的博物,同博学多才、学识渊博等,指人而非物。

博物,也泛指实物或称物名。多见于《本草》、类书、注书等古籍。汉·唐蒙《博物记》、晋·张华《博物志》、唐·李石《续博物志》、宋·林登《续博物志》、明·董斯张《广博物志》、明·游潜《博物志补》、明·张潢《博物典汇》、明·谷应泰《博物要览》、清·徐寿基《续广博物志》等,虽多奇事异闻,却也含有不少物名。至于这些物名,是自然的还是人工的,是虚幻的亦或是虚实并举的,后人乃至今多有岐见。

《辞海》里说,博物指“能辨识许多事物”。这里的事物与实物,音同字异。实物,指存在的一切是为自然的和人工的物,不含虚幻的;事物,哲学家认为是人的对象关系的一切,或人认识的对象是为事物,或是人类思想认识活动产生的结果。

《现代汉语词典》对博物的解释,则是“旧时对动物、植物、矿物、生理等学科的统称。”该释义中,“生理”并非实物,又把博物混同于与博物学。

如今,学人多把浩博实物简称为博物。包括自然的,也含人工制作的,但非虚幻的。换言之,博物可分为自然博物和非自然博物。对自然博物,正是许多知名人士呼之欲出的自然博物馆的部分,即下文所指的自然史Natural History;对于后者,则应当有年代的限定。

显然,博物与其后述之日用汉字“博物学”有联系,然有别。

02  博物学

言及博物学,必及邻国日本。日本最早的《古事比》(712)和《本草和名》(918),可能在隋唐时代由出使中国的日人传入,或许有中国派日使节(607~894)的推动。李时珍《本草纲目》(1590)的复本,是1607年传入日本。日本的《本草食鉴》(1697)、《大和本草》,是在《本草纲目》传入后一个世纪写成。这说明,日本受中国的影响甚巨。

1868年明治维新后,日本“脱亚入欧”全面效法西方,大量翻译并引入了许多术语或概念。

话说回来,日语原本由汉字形成,即便后来减少但使用的仍是汉字。至于英语与日用汉字的本义是否都对等或等权,就当别论了。把natural history 译为博物学,就是个不当的实例。

日人把nature 译为博物,系自作主张,因其本义就是自然的,不包括人工的,当然更不含虚幻的。至于把history(史),释为-ology(学),也有些不妥。

由于大清国的衰落,当年natural history日用汉字的“博物学”,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舶”到中国。

可以说,在百多年前科学起步时,natural history就是自然科学的“初级阶段”,是以描述山川、河流、气象、地质,尤其以动植物为主要对象的综合学科。

 那为当时什么不用“自然”呢?原来在古汉语里,自然二字早就见于道家教义,至南北朝佛教本土化,汉传佛教有过自然、因缘的争论。《楞严经》“非因缘生,非自然性。”《道德真经广圣义》“以无为体,以无为用,自然为体,因缘为用。此皆无也。”也许日人对汉语所学不精,故也不会徒然使用。

如今,学科大发展,彼此有联系而又各自前行,所谓“博物学”已无法兼容而趋于边缘化。但因种种不言自明的原因,在我们这里,在有些国人心目中仍占一席之地。笔者也颇奇怪,也只有哲学家、古籍文献学家或科普作家如此关注“博物学”,其他学科的学者则少有参与。

03  新博物学和古典博物学

据了解,我国“新博物学”是由知名高校的几位哲学家,相互呼应而创建。2017年,“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下面,成立了“博物学文化专业委员会”,主要涉及博物学史和文化(Culture and History of Natural History)。

迄今,未见“新博物学”权威性的定义。依网文,“是指对动物、植物、矿物、生态系统等所做的宏观层面的观察、描述、分类等。包括当今意义上天文、地质、地理、生物学、气象学、人类学、生态学、自然文学、动物行为学、保护生物学等学科的部分内容。”

需指出,诸如动物行为学、保护生物学、生态学或所谓生态系统,以及其后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等等,皆非自然的也非人工的实物。应该说是生态学的延申,怎么今天就会成了natural history的研究对象呢?!

新博物学家说,是“要继承传统博物学好的方面,去掉其中猎奇、占有、掠夺的成分,充分考虑当代以及未来社会中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需要。”我们认为,如此造势,不能替代natural history学科的本义。“新博物学”有引向所谓平衡、和谐等非自然方向发展的“意愿”。

现今,“新博物学”似乎有回归“博物学”的趋势,就连其创始人在北大数万言的讲演中,竟也只字不提。“博物学”原本就是外来的,所谓“新博物学”当然也就无所谓新而存在了。

那么,又何谓古典博物学呢? 

何谓中华古典博物学,2019年《纵论中华古典博物学的重建》一文说,是“以传统博物为研究主题者,就是中华古典博物学”,“在研究方法上,除却传统的名物训诂、考据学及近世的考古学之外,广泛采用了当代的天文、地理、物理、生物。其中动植物的本名依照世界通行的阶元系统,分为界、门、纲、目、科、属、种七类。又依照瑞典卡尔·冯·林奈创立的双名命名法命名,再标以拉丁学名。这样的研究方法,这样的分类与标注,避免了传统分类及形状描述的失误与不确定性,即可与国际接轨,走出国门。这就是重建的崭新的绝不固步自封的中华古典博物学。”

这里,难道用了所谓“双名法”,就会崭新出现,就可与国际接轨,就走出了国门?!

仅就中华古典博物学的著作《中华博物通考》(已出一卷)而言,其中所含生物七卷,有依形态立卷的《禽鸟卷》、《兽畜卷》,有依应用立卷的《木果卷》、《谷疏卷》、《花卉卷》,有依生境立卷的《水族卷》,还有把数亿年前出现的昆虫和百万年前繁盛的爬行动物撮合混为一谈、肢解生物渊源的《虫豸卷》,立卷的标准多元而混杂。而在该书“编纂手鉴”中,从未见有涉及“博物学”的只言片语。

可以说,正是“新博物学”的出现,有促其抢占山头之嫌。如今,又不知何人“指示”,竟又要加入神龙、神兽、神鱼等虚幻之物。

简言之,“古典博物学”就是本文开头说的浩博实物—博物。要做的不是标新立异,而是要论证,使之博古通今,古为今用。

04  自然史Natural History

Natural History中译名为自然史,已是共识。可是,新博物学家们,在他们的著作中,时而译为博物学,时而译为博物——《Worlds of Natural History》《博物的世界》,有译为自然史的,还有译为志的——《Natural History of Population》《人口自然志》,等等。

 还有,Natural History是不是学科,如何定位,原本不是问题的,如今竟也成了问题。有学者说:“如今的科学技术与希腊或牛顿时代,都不可同日而语。理论需要高深的数学,实验需要精密的仪器。”要按这么一说,社会科学,以及描述为主的学科包括自然史在内,无高深的数学,也没用实验需要精密的仪器,均非科学,言过其实了。

还有,新博物学家在一本新书《西方博物学》中还写到:“博物学始终平行于自然科学存在和演化。”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即在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之外,又出现了第三个科学——“博物学”。这又太独创了吧。

 自然史Natural History是研究自然现象的科学,其研究的对象是自然的,不是人工的;其包含的范围遍及自然,在深度上又别于或不及于具体的如动植物学、地理学、气象学等,似乎更接近于某一自然方面适于人类需要或生存的普及知识;作为一个学科,自然史也是与时俱进的,有自己学科的主干,也可以有生态学或环境科学各方面知识的补充,但不可被替代!

附带说一下,随着环境科学、环境保护等的呼声日隆,所谓生态学也有膨胀并喧宾夺主之势。我们知道,作为生物学的次级学科,生态原本就包含环境的内涵,如今竟然有“生态环境”之谓,令人费解。

有文指出:“阅读也好,治学也好,首先得深入了解研究对象的历史文化背景,继而得弄清文本中所使用的一些重要概念。不能对词语、尤其是外来词望文生义,即使是汉语原有的词语,也不宜简单地将其与外来的概念等同;更不能自以为是,仰仗自己有点话语权,便根据个人的需要,想当然地改变某些词语的含义,甚至随便地去定义某些概念——这样做,说轻点儿是治学不够严谨,说重点儿则是恣意妄为了。”

资料来源:吴旭文科学网博客

作者单位杨德渐(中国海洋大学)吴旭文(中科院海洋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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