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议博物、博物学、自然史
杨德渐(中国海洋大学)吴旭文(中科院海洋研究所)
博物
博物,可解读为知识渊博。公元前,晋平公(前?~前532年)听了子产所言,称子产是知识渊博的君子,并赏以重金。典出《左传·昭公元年》:“晋侯闻子产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贿之。 ”这里的博物,同博学多才、学识渊博等,指人而非物。
博物,也泛指实物或称物名。多见于《本草》、类书、注书等古籍。汉·唐蒙《博物记》、晋·张华《博物志》、唐·李石《续博物志》、宋·林登《续博物志》、明·董斯张《广博物志》、明·游潜《博物志补》、明·张潢《博物典汇》、明·谷应泰《博物要览》、清·徐寿基《续广博物志》等,虽多奇事异闻,却也含有不少物名。至于这些物名,是自然的还是人工的,是虚幻的亦或是虚实并举的,后人乃至今多有岐见。
《辞海》里说,博物指“能辨识许多事物”。这里的事物与实物,音同字异。实物,指存在的一切是为自然的和人工的物,不含虚幻的;事物,哲学家认为是人的对象关系的一切,或人认识的对象是为事物,或是人类思想认识活动产生的结果。
《现代汉语词典》对博物的解释,则是“旧时对动物、植物、矿物、生理等学科的统称。”该释义中,“生理”并非实物,又把博物混同于与博物学。
如今,学人多把浩博实物简称为博物。包括自然的,也含人工制作的,但非虚幻的。换言之,博物可分为自然博物和非自然博物。对自然博物,正是许多知名人士呼之欲出的自然博物馆的部分,即下文所指的自然史Natural History;对于后者,则应当有年代的限定。
显然,博物与其后述之日用汉字“博物学”有联系,然有别。
博物学
言及博物学,必及邻国日本。日本最早的《古事比》(712)和《本草和名》(918),可能在隋唐时代由出使中国的日人传入,或许有中国派日使节(607~894)的推动。李时珍《本草纲目》(1590)的复本,是1607年传入日本。日本的《本草食鉴》(1697)、《大和本草》,是在《本草纲目》传入后一个世纪写成。这说明,日本受中国的影响甚巨。
但1868年明治维新后,日本“脱亚入欧”全面效法西方,大量翻译并引入了许多术语或概念。
话说回来,日语原本由汉字形成,即便后来减少但使用的仍是汉字。至于英语与日用汉字的本义是否都对等或等权,就当别论了。把natural history 译为博物学,就是个不当的实例。
日人把nature 译为博物,系自作主张,因其本义就是自然的,不包括人工的,当然更不含虚幻的。至于把history(史),释为-ology(学),也有些不妥。
由于大清国的衰落,当年natural history日用汉字的“博物学”,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舶”到中国。
可以说,在百多年前科学起步时,natural history就是自然科学的“初级阶阶段”,是以描述山川、河流、气象、地质,尤其以动植物为主要对象的综合学科。
那为当时什么不用“自然”呢?原来在古汉语里,自然二字早就见于道家教义,至南北朝佛教本土化,汉传佛教有过自然、因缘的争论。《楞严经》“非因缘生,非自然性。”《道德真经广圣义》“以无为体,以无为用,自然为体,因缘为用。此皆无也。”也许日人对汉语所学不精,故也不会徒然使用。
如今,学科大发展,彼此有联系而又各自前行,所谓“博物学”已无法兼容而趋于边缘化。但因种种不言自明的原因,在我们这里,在有些国人心目中仍占一席之地。笔者也颇奇怪,也只有哲学家、古籍文献学家或科普作家如此关注“博物学”,其他学科的学者则少有参与。
新博物学和古典博物学
据了解,我国“新博物学”是由知名高校的几位哲学家,相互呼应而创建。2017年,“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下面,成立了“博物学文化专业委员会”,主要涉及博物学史和文化(Culture and History of Natural History)。
迄今,未见“新博物学”权威性的定义。依网文,“是指对动物、植物、矿物、生态系统等所做的宏观层面的观察、描述、分类等。包括当今意义上天文、地质、地理、生物学、气象学、人类学、生态学、自然文学、动物行为学、保护生物学等学科的部分内容。”
需指出,诸如动物行为学、保护生物学、生态学或所谓生态系统,以及其后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等等,皆非自然的也非人工的实物。应该说是生态学的延申,怎么今天就会成了natural history的研究对象呢!?
新博物学家说,是“要继承传统博物学好的方面,去掉其中猎奇、占有、掠夺的成分,充分考虑当代以及未来社会中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需要。”我们认为,如此造势,不能替代natural history学科的本义。“新博物学”有引向所谓平衡、和谐等非自然方向发展的“意愿”。
现今,“新博物学”似乎有回归“博物学”的趋势,就连其创始人在北大数万言的讲演中,竟也只字不提。“博物学”原本就是外来的,所谓“新博物学”当然也就无所谓新而存在了。
那么,又何谓古典博物学呢?
何谓中华古典博物学,2019年《纵论中华古典博物学的重建》一文说,是“以传统博物为研究主题者,就是中华古典博物学”,“在研究方法上,除却传统的名物训诂、考据学及近世的考古学之外,广泛采用了当代的天文、地理、物理、生物。其中动植物的本名依照世界通行的阶元系统,分为界、门、纲、目、科、属、种七类。又依照瑞典卡尔·冯·林奈创立的双名命名法命名,再标以拉丁学名。这样的研究方法,这样的分类与标注,避免了传统分类及形状描述的失误与不确定性,即可与国际接轨,走出国门。这就是重建的崭新的绝不固步自封的中华古典博物学。”
这里,难道用了所谓“双名法”,就会崭新出现,就可与国际接轨,就走出了国门!?
仅就中华古典博物学的著作《中华博物通考》(已出一卷)而言,其中所含生物七卷,有依形态立卷的《禽鸟卷》、《兽畜卷》,有依应用立卷的《木果卷》、《谷疏卷》、《花卉卷》,有依生境立卷的《水族卷》,还有把数亿年前出现的昆虫和百万年前繁盛的爬行动物撮合混为一谈、肢解生物渊源的《虫豸卷》,立卷的标准多元而混杂。而在该书“编纂手鉴”中,从未见有涉及“博物学”的只言片语。
可以说,正是“新博物学”的出现,有促其抢占山头之嫌。如今,又不知何人“指示”,竟又要加入神龙、神兽、神鱼等虚幻之物。
简言之,“古典博物学”就是本文开头说的浩博实物—博物。要做的不是标新立异,而是要论证,使之博古通今,古为今用。
自然史Natural History
Natural History中译名为自然史,已是共识。
可是,新博物学家们,在他们的著作中,时而译为博物学,时而译为博物—《Worlds of Natural History》《博物的世界》,有译为自然史的,还有译为志的—《Natural History of Population》《人口自然志》,等等。
还有,Natural History是不是学科,如何定位,原本不是问题的,如今竟也成了问题。有学者说:“如今的科学技术与希腊或牛顿时代,都不可同日而语。理论需要高深的数学,实验需要精密的仪器。”要按这么一说,社会科学,以及描述为主的学科包括自然史在内,无高深的数学,也没用实验需要精密的仪器,均非科学,言过其实了。
还有,新博物学家在一本新书《西方博物学》中还写到:“博物学始终平行于自然科学存在和演化。”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即在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之外,又出现了第三个科学—“博物学”。这又太独创了吧。
自然史Natural History是研究自然现象的科学,其研究的对象是自然的,不是人工的;其包含的范围遍及自然,在深度上又别于或不及于具体的如动植物学、地理学、气象学等,似乎更接近于某一自然方面适于人类需要或生存的普及知识;作为一个学科,自然史也是与时俱进的,有自己学科的主干,也可以有生态学或环境科学各方面知识的补充,但不可被替代!
附带说一下,随着环境科学、环境保护等的呼声日隆,所谓生态学也有膨胀并喧宾夺主之势。我们知道,作为生物学的次级学科,生态原本就包含环境的内涵,如今竟然有“生态环境”之谓,令人费解。
有文指出:“阅读也好,治学也好,首先得深入了解研究对象的历史文化背景,继而得弄清文本中所使用的一些重要概念。不能对词语、尤其是外来词望文生义,即使是汉语原有的词语,也不宜简单地将其与外来的概念等同;更不能自以为是,仰仗自己有点话语权,便根据个人的需要,想当然地改变某些词语的含义,甚至随便地去定义某些概念—这样做,说轻点儿是治学不够严谨,说重点儿则是恣意妄为了。”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2-26 03:31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