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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几篇充满真情的文字,看得我老泪纵横。
一是雷嘉的《今天,清华大学专门给这位考生写了封信:人生实苦,但请你足够相信》,说的是“苦甲天下的甘肃定西”一位名叫魏祥的考生,他先天性脊柱裂、椎管内囊肿,出生后双下肢运动功能丧失,更不幸的是下岗多年的爸爸又早逝,只有坚强的妈妈陪着残疾但优秀的儿子一路求学,直至考上清华!他的这份请求,只是希望清华能给他们母子俩帮助解决一间陋宿,供娘儿俩跻身而已。清华大学招生办公室随即的回信,彰显时代的大气。
二是王恒绩的《我娘是个疯子》,该文2005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被评为全国“敬老好文章”,获得全国一等奖。国家领导人颁奖,并被编入了大学语文,同时被海内外五六十家影视公司抢购影视版权,还被翻译成了四十多国文字。作者将一位疯子母亲的爱写得真实动人,足以鞭挞人世的俗气。
三是吴树的《一个老实人的世态炎凉》,写的是作者的继父,他的谦卑、真诚感动了千千万万的读者,有人说可以净化灵魂,发人深省,并建议收入课本,教育后代。事实上,这个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是作者的天性挖掘了他的继父,那些真情碰撞下的美,才让势利变得渺小。
我想,在经历了二十多年“大公无私”教育,又接受了三十多年“一切向钱看”的熏陶之后,我们将进入一个重拾温情的时代。在未来的时代,告别“流氓无产者”,告别“土豪”、“暴发户”,大多数人将获得正常的快乐。在这个过程中,智者先行。
附雷嘉:今天,清华大学专门给这位考生写了封信:人生实苦,但请你足够相信!
再过两个月,有一群人生得意、金榜题名的北京孩子将入读北京西北郊的那座曾经的皇家园林——清华园。在那里,你们将遇到很多与你们的北京发小截然不同的同学。他们来自我们国家的那些欠发达地区,与你们相遇时,或许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北京。他们可能没有你们那么有见识、有自信,但是他们跟你们一样经历了奋斗,只是那奋斗是如此不同......
今天,清华大学招生办公室的官方微信公众号“清小华”专门给一位甘肃的考生回了一封信,揭开了这样一位少年的故事——
昨天,微信公众号“大美甘肃”发表了《一位甘肃高分(648分)考生的请求》。请求来自“苦甲天下的甘肃定西”高三考生魏祥,定西一中毕业生。他先天性脊柱裂、椎管内囊肿,出生后双下肢运动功能丧失,更不幸的是下岗多年的爸爸又早逝,只有坚强的妈妈陪着残疾但优秀的儿子一路求学,直至考上清华!他的这份请求,只是希望清华能给他们母子俩帮助解决一间陋宿,供娘儿俩跻身而已。
我叫魏祥,男,汉族,现年19岁,家住苦甲天下的甘肃定西,定西一中高三毕业生。
本人因先天性脊柱裂、椎管内囊肿,出生后双下肢运动功能丧失,大小便失禁,爸爸妈妈在我半岁、两岁定时先后奔赴定西市医院、西安西京医院,寻求专家为我手术治疗疾病,但两次手术病情均未见好转,身体残疾情况没有得到改善,更不幸的是下岗多年的爸爸又身患不治之症,医治无效于2005年去世,留下年幼无知身体残疾的我和年轻无助的妈妈。
坚强伟大的妈妈在悲痛欲绝的日子里,不但没有放弃过对我细心无微的照顾,反而更加疼爱我,竭尽全力为我付出,并省吃俭用,除供我上学之外,她将少得可怜的工资多一分都舍不得花积攒下来,为我治病。于2008年6月,妈妈再次背着我踏上了北去的火车,寻求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外科专家,为我实施第三次手术治疗。1个多月的住院治疗,我和妈妈相依为命,身心深受煎熬,我的身体几经折磨,痛不欲生,妈妈的精神频临奔溃,孤零零的她没了爸爸的陪伴和支撑,可怜无比,更使我再次深感妈妈的艰辛不易与伟大。可是不争气的我,3次手术都未能改善我的身体状况,残疾依旧,且随着年龄增长残疾日趋严重。
钢铁般坚强的妈妈,擦干了眼泪,一如既往,风雨无阻背我上学。从小学中学到高中,12年如一日,妈妈的背影穿梭于小学中学到高中的大街小巷、校门、教室,好像她从来不知疲倦;12年的妈妈不仅仅是一名医院上班的护士,更是一位残疾少年求学路上的陪读者,守护神;12年的妈妈身教残儿志不残,历尽沧桑终不悔;12年的我竭尽全力,克服身体残障,刻苦求学,完成了中小学阶段的基础教育,今日以648的高考成绩,给了我深爱的妈妈一份殷殷的报恩之礼,同时也给了不断关心呵护我,鼓励我,培养我的各阶段的恩师一份比较满意的答卷。
今有幸遇见举世闻名的清华大学老师,且有意备录我圆大学之梦,得此喜讯,我母子俩狂喜之余,又新添愁云,由于我的身体原因,无论我走到哪里,这辈子都离不开亲人的随身陪护,以照顾我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妈妈为了陪我上学无奈放弃工作,仅有的经济来源将要斩断……在此,我恳切希望贵校在接纳我的同时,能够给我母子俩帮助解决一间陋宿,仅供我娘儿俩济身而已,学生我将万分万分感谢!!
昨天起,这份简朴的《请求》在很多清华人,包括清华招办主任的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今天!清华招办就通过微信公众号回信了。回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魏祥同学:
见字如面。
首先恭喜你即将来到清华大学,继续你的学习和生活。我们看到了你写给清华大学的文章《一位甘肃高分考生的请求》,相信你早已具备了清华人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品质,我们代表清华园欢迎来自甘肃定西的你!
《繁星·春水》中有这样一首小诗:“童年啊,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想来这句话应该符合你的童年记忆吧。在梦一般的年华里,却要承受含泪的记忆,这泪水不包含欢喜,不代表留恋。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悲苦。但万幸的是,你在经历疾病和丧亲之痛后,依然选择了坚强和努力,活成了让我们都尊敬和崇拜的样子。
你说“一个多月的住院治疗,我和妈妈相依为命,身心深受煎熬,我的身体几经折磨,痛不欲生,妈妈的精神濒临崩溃,孤零零的她没了爸爸的陪伴和支撑,可怜无比。”只言片语,我们知晓你母亲道阻且长的育子之路,更深切地感受到了你作为儿子对母亲深沉的爱和歉疚。但正如你所说,今日以高分佳绩考入清华,就是给了妈妈一份殷殷的报恩之礼!
邱勇校长在2015级新生开学典礼上曾说:“我是1983年进入清华的。我知道,无论那时还是现在,能够来到清华上学都是不容易的,你们在成长过程中一定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同样,对于你来说,来路或许不易,命运或许不公,人生或许悲苦,但是请你足够相信,相信清华,相信这个园子里的每一位师生,因为我们都在为一种莫名的东西付出,我想这应该就是情怀。党委书记陈旭老师也曾寄语自强计划的学生:“自强就要做到自主,大学能收获什么取决于自己怎么去努力。”所以也请你相信自己,可以在清华园里找到热爱,追求卓越。
读到你的来信后,清华大学招生办公室主任刘震老师在该微信文章下留言道“魏祥同学已经报考我校。我校老师已经与他取得联系,为他提供一切尽可能的资助!清华不会让任何一位优秀学生因为经济原因而辍学!”确实,清华大学多有与你有同样经历的学子,在家庭经济与身体因素的双重压力下,依然奋发图强。他们或携笔从戎,守护家国平安;或回馈基层,在公益组织中施展才能;或致知穷理,一举夺得清华大学本科生特等奖学金的殊荣......
现在,你的情况受到了清华师生、校友和社会各界的关注。昨天深夜,邱勇校长专门打来电话,关心你的录取情况和入校后的生活安排情况;陈旭老师也请学生部门第一时间对接,妥善安排解决你的后顾之忧。清华大学学生资助管理中心的老师也极力配合,在你被确认录取后会立刻开始资助。清华大学多位校友也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主动提出资助和协助你治疗的意愿,后续学校相关部门都会跟进落实。请你相信,校内外有足够多的支持,清华不会错过任何一位优秀学子!
冰心赠葛洛的一首诗中说“爱在左,情在右,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花香弥漫,使得穿花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挥,不觉悲凉。”在清华园里的所有学子,无论是生活困顿,抑或身体抱恙,都会有“爱” 与“情” 相伴。相信未来的你,也会和活跃在各领域的清华学子们一样,穿花拂叶,除却一身困顿,成就自己的不同凡响。
感谢社会各界人士对魏祥同学和我校本科招生工作的关注和关心。在此,我们想对在求学路上荆棘丛生的学子们说:人生实苦,但请你足够相信!
清华大学招生办公室
2017年6月27日
两封信看得小编我眼泪汪汪。这样身残志坚的学生,在清华已经不是第一位了。今年已经在清华攻读研究生的矣晓沅,自幼患上类风湿性关节炎致残,也是在母亲的陪伴下完成了清华的四年本科学习,而且还拿到了清华学霸才能染指的特等奖学金!(写到这儿,小编流下了羞愧的泪水)
最后借用清华招办回信中的一句话,向所有经历坎坷,却足够强大的年轻人致意:
人生实苦,
但请你足够相信!
作者为北青报记者,部分内容源自“大美甘肃”、“清小华”。
附王恒绩:我娘是个疯子
母爱是什么?母爱是一种发自内心纯朴简单爱,是即便癫狂也不会忘记的一种本能。
——兹心
01
我们全家至今都不知娘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疯了?娘的奶水里有“神经病”?
23年前,有个年青的女子流落到我们村,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见人就傻笑,且毫不避讳地当众小便,村里一些男人也就常围着她转。因此,村里的媳妇们常对着那女子吐口水,有的媳妇还上前踹她几脚,叫她“滚远些”。可她就是不走,依然傻笑着在村里转悠。
那时,我父亲已有35岁,他曾在石料场被机器绞断了左手而截肢,又因家穷,一直没能娶亲。奶奶见那女子还有几分长相,就动了心思,围着那疯女人转了三圈,点点头说:“嗯,不错,一看就能生娃。”奶奶决定收下她给我父亲做媳妇,等她给我家传个香火后,再看情况是否把她撵走。父亲虽老大不情愿,但看着家里这番光景,咬咬牙还是答应了。结果,父亲一分钱未花,就当了新郎。
不用说,这女子后来就成了我的亲娘。
02
生我的时候,娘疼得死去活来,“嗷嗷”乱叫。
奶奶在房里点了三柱香,念了半天祷告。然后,两个接生婆一左一右夹住娘,强行让娘双手扒在梯档上,双腿下蹲,娘胯下还放着一个木制大脚盆,里面放着好几刀草纸和软布。接生婆不管娘能不能领会她们的意思,一个劲地叮嘱娘:“用劲,再用劲。用劲呀,疯婆娘……”这场生产耗时7个多小时,娘就那么扒在梯档上“挂”了7小时。
当娘胯下终于传来我响亮的啼哭声时,两个老天八地的接生婆累得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是奶奶为我剪的脐带。而被接生婆管制了7小时的娘也因获得了解放而大哭起来。
奶奶抱着我,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欣喜地说:“这疯婆娘,还给我生了个带把的孙子。” 奶奶用一瓦罐母鸡汤犒劳了娘。那天,娘少有地、安安静静地偎坐在床上,被子上面搁着个小盆,奶奶端着海大一碗鸡汤给娘说:“好好拿着,别泼了。骨头渣吐在这个盆子里,听见没有?要不听话,我就打你。”奶奶半恐吓半认真地说。
娘接过鸡汤,居然点了点头。她抓起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娘还真听话,将鸡骨头规规矩矩地吐在盆子里。那一大碗汤她吃得精光。
03
只是,我一生下来,奶奶就把我抱走了,而且从不让娘拢边。不怪奶奶绝情,我们村曾发生过这样一起惨剧:有个女人嫁给我们村的一个单身汉,女人虽不是疯子,却是弱智。生下一个儿子后,竟在夜里睡觉时翻身压死了儿子,女人被男方暴打一顿后,撵出了门。
有这样的例子在前,奶奶岂敢大意?娘一直想抱抱我,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给,给我……”奶奶没理她。我那么小,像个肉嘟嘟,万一娘失手把我丢在地上怎么办?毕竟,娘是个疯子。
每当娘有抱我的请求时,奶奶总竖起眼睛训她:“你别想抱孩子了,我不会给你的。要是我发现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撵走。”奶奶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含糊的意思。
娘听懂了,满面的惶恐,每次只是远远地看我。尽管娘的奶水胀得厉害,可我没能吃到娘的半口奶水,是奶奶一匙一匙把我喂大的。原来,奶奶说娘的奶水里有“神经病”,要是传染给我就麻烦了。
04
这个疯子娘我不要了那时,我家依然在贫困的泥沼里挣扎。特别是添了娘和我后,家里常常揭不开锅。奶奶决定把娘撵走,因为娘不但在家吃“闲饭”,时不时还惹事生非。
一天,奶奶煮了一大锅饭,亲手给娘添了一大碗,说:“媳妇儿,这个家太穷了,婆婆对不起你。你吃完这碗饭,就去找个富点的人家过,以后也不准来了,啊?”娘刚扒了一大团饭在口里,听了奶奶下的“逐客令”,显得非常吃惊,一团饭就在口里凝滞了。
娘望着奶奶怀中的我,口齿不清地哀叫:“不,不要……”奶奶猛地沉下脸,一下拿出威严的家长作风厉声吼道:“你个疯婆娘,犟什么犟,犟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本来就是到处流浪的,我收留了你一两年,你还要怎么样?吃碗饭就走,听见没有?”奶奶从门后拿出一柄挖锄,像佘太君的龙头杖似的往地上重重一磕,“咚”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暗响。
娘吓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看婆婆,又慢慢低下头去看面前的饭碗,有泪水当当地落在白花花的米饭上。
在奶奶的逼视下,娘突然有个很奇怪的举措,她将碗中的饭分了一大半给另一只空碗,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奶奶呆了,原来,娘是向奶奶表态,每餐只吃半碗饭,只求别赶她走。奶奶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几把,奶奶也是女人,她的强硬态度也是装出来的。
奶奶别过头,生生地将热泪憋了回去,然后重新板起脸说:“快吃快吃,吃了快走。在我家你会饿死的。” 娘似乎绝望了,连那半碗饭也没吃,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却长时间站在门前不走。奶奶硬着心肠说:“你走你走,不要回头。天底下富裕家多着哩!”娘反而走拢来,一双手伸向婆婆怀里,原来,娘想抱抱我。奶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襁褓中的我递给了娘。
娘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奶奶却如临大敌,两手在娘身下接着,生怕娘的疯劲一上来,将我像扔垃圾一样丢掉。娘抱我的时间不足3分钟,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夺过去,然后转身进屋关门…
05
娘终于走了,可走了娘的家还是没法走出贫困。我家依然过着“日愁三餐,夜愁一宿”的生活。 当然,这些我记忆之前的故事都是奶奶告诉我的。当我懵懵懂懂地晓事时,我才发现,除了我,别的小伙伴都有娘。我找父亲要,找奶奶要,他们说,你娘死了。可小伙伴却告诉我:“你娘是个疯子,被你奶奶赶走了。”我便找奶奶扯皮,要她还我娘,还骂她是“狼外婆”,甚至将她端给我的饭菜泼了一地。
奶奶生平第一次打了我,还万般委屈地抹起了泪:“小兔崽子,你娘除了生你,什么都没干,都是奶奶把你拉扯大的。你倒好,恩将仇报。早知道,就让你那疯子娘把你一起带走。” 那时我还没有“疯”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思念娘,她长什么样,还活着吗?没想到,在我六岁那年,离家5年的娘居然回了。
06
那天,几个小伙伴飞也似地跑来给我报信:“小树,快去看,你娘回了,你的疯子娘回了。”我喜得屁颠屁颠的,撒腿就往外跑,父亲和奶奶跟随着我追出来了。
这是我有了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娘。她还是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哪个草堆里过的夜。娘不敢进家门,却面对着我家,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
当我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时,她急切地从我们中间搜寻她的儿子,娘终于盯着我,死死地盯住我,咧着嘴叫我:“小树……球……球……”娘站起身,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我却一个劲地往后退。我大失所望,没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这样一副形象。
早知道疯子娘是这个样子,我思念她干啥。一个小伙伴在一旁起哄说:“小树,你现在知道疯子是什么样吧?就是你娘这样的。” 我气愤地对小伙伴说:“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疯子,你娘才是这个样子。”我扭头就走了。 这个疯子娘我不要了。
出人意料,奶奶和父亲却把娘领进了门。当年,奶奶撵走娘后,乡亲们议论很多,奶奶的良心受到了拷问,随着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所以主动留下了娘,而我老大不乐意,娘丢了我的面子。
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娘,我从没给娘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过话,更别想我喊她一声“娘”,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吼”为主,娘是绝不敢顶嘴的。 家里不能白养着娘。奶奶决定训练娘做些杂活,下地劳动时,奶奶就带娘出去“观摩”,说不听话就要挨打。
虽然真要打起来,奶奶远远不是娘的对手,可娘对奶奶噤若寒蝉,娘再疯,也知道这个头发花白、走路蹒跚的婆婆操纵着自己的“生杀大权”,千万惹不得。奶奶叫娘割草,她就割草;叫她捡柴她就去捡柴。
过了些时日,奶奶以为娘已被自己训练得差不多,就叫娘单独出去割猪草。没想到,娘只用了半小时就割了两筐“猪草”,奶奶一看,又急又慌,娘割的是人家田里正生浆拔穗的稻谷。奶奶气急败坏地骂她“疯婆娘”“谷草不分”“活着是造粪”……奶奶正想着如何善后时,稻田的主人找来了,竟说是奶奶故意教唆的。
奶奶火冒三丈,当着人家的面拿出根棒槌一下敲在娘的后腰上,说:“打死你这个疯婆娘,你跟老娘滚远些……”娘虽疯,疼还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着奶奶的棒槌,口里不停地发出“别、别”的哀号。
最后,人家看不过眼,主动说:“算了,我们不追究了。以后把她看严点就是……”这场风波平息后,娘歪在地上抽泣着。我鄙夷地对她说:“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个猪。”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是奶奶打的。奶奶瞪着眼骂我:“小兔崽子,你怎么在说话?再怎么着,她也是你娘啊!”我不屑地嘴一撇:“我没有这样的傻疯娘!”
“嗬,你真是越来越得志了,看我不打死你。”奶奶又举起了巴掌,这时只见娘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横在我和奶奶中间,娘指着自己的头,“打我、打我”地叫着。我懂了,娘是叫奶奶打她,别打我。 奶奶举在半空中的手颓然垂下,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个疯婆娘,心里其实有数啊!”
07
我上学不久,父亲被邻村一位养鱼专业户请去守鱼池,除混个一日三餐,每月还能赚50元工钱,家里这才稍稍缓口气,起码粮食够吃了。娘仍然在奶奶的带领下出门干活,主要是打猪草,没再惹什么大的乱子。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的一个冬日,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让娘给我送雨伞。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几交,浑身像个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的窗户旁望着我傻笑,口里还叫:“树……伞……”一些同学嘻嘻地笑,我羞得面红耳热,冲她挥挥手,让她走开些。娘不为所动,依然站在那里喊:“树……伞……”班上最调皮的范嘉喜还刻意模仿娘那含糊不清的叫声:“树……伞……”这一学,全班都哄堂大笑。
我如坐针毡,对娘恨得牙痒痒,恨她不识相,恨她给我丢人,更恨带头起哄的范嘉喜。当他还在夸张地模仿时,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过去,却被范嘉喜躲过了,他冲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俩厮打起来。我个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易压在地上。这时,只听教室外传来“嗷”的一声长啸,娘像个大侠似的飞进来,一把抓起范嘉喜,拖到了屋外。都说疯子力气大,真是不假。
娘双手将欺负我的范嘉喜举向半空,他吓得哭爹喊娘,一双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踢蹬。娘毫不理会,居然将他丢到了学校门口的水塘里,然后拍拍手,一脸漠然地走开。我被娘的行为吓得呆若木鸡,甚至忘记了呼救。那天,所有老师都在校长办公室开会,对这里发生的一幕毫不知情。幸亏学校烧饭的大师傅将范嘉喜从水塘里捞了起来,那个调皮蛋冻得全身青紫,身上还有挂伤,被后来赶到的老师们送到了卫生院…
08
娘为我闯了大祸,她却像没事似的。在我面前,娘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智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因为她的儿子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当时我就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娘!”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她,娘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娘的一双腿在泥泞的路上呼呼地、有力地往前行,将那泥浆踩得四处飞溅。我把这事跟奶奶说了,奶奶吓得跌倒在椅子上,连忙去把爸爸叫了回来。
爸爸刚进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壮年男人闯进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锅瓢碗盏砸了个稀巴烂,家里像发生了九级地震。这都是范嘉喜家请来的人,范父恶狠狠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儿子吓出了精神病,现在卫生院躺着。你家要不拿出1000块钱的医药费,我他妈一把火烧了房子去逑。”
1000块?爸爸每月才50元钱啊!看着杀气腾腾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慢慢烧红了,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着娘,一只手飞快地解下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脑地向娘打去。一下又一下,娘像一只惶惶偷生的老鼠,又像一只跑进了死胡同的猎物,无助地跳着、躲着,她发出的凄厉叫声以及皮带抽在她身上发出的那种声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最后还是派出所所长赶来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调解结果是,双方互有损失,两不亏欠,谁再闹就抓谁!
派出所在乡下拥有绝对的权威,范家人走后,爸看着满屋狼籍的锅碗碎片,又看着伤痕累累的娘,他突地将娘搂在怀里痛哭起来,说:“疯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这事下不了地,咱们没钱赔人家啊。
这都是家穷惹的祸!”爸又看着我说:“树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大学。要不,咱们就这样被人欺侮一辈子呀!”我懂事地点点头。娘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野鲜桃。从此,我读书可以用“玩命”来形容。
09
2000年夏,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高中,积劳成疾的奶奶却不幸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了。恩施州民政部门将我家列为特困家庭,每月补贴40元钱,我所在的高中也适当地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这才得以继续读下去。由于是住读,学业又抓得紧,我很少回家。
父亲依旧在为50元打工,为我送菜的担子就责无旁贷地落在娘身上。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帮忙为我炒好咸菜和青菜,然后交给娘送去。二十公里的羊肠山路亏娘记下来,她每个星期天为我送一次,风雨无阻。也真是怪,凡是为儿子的事,她一点也不疯。除了母爱,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应该怎么破译。
2003年4月27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娘来了,不但为我送来了菜,还带来十多个野鲜桃,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笑着问她:“挺甜的,哪来的?”娘说:“我……我摘……”没想到娘还会摘野桃,我由衷地表扬她:“娘,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娘嘿嘿地笑了。
娘临走前,我照例叮嘱她注意安全,娘哦哦地应着。送走娘,我又扑进了高考前的最后总复习中。第二天,我正在上课,婶婶匆匆地赶到学校,让老师将我喊出教室。婶婶问我娘送菜来没有,我说送了,她昨天就回去了。婶婶说:“没有,她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心一紧,娘该不会走岔道吧?可这条路她走了三年,照理不会错啊。
婶婶问:“你娘没说什么?”我说没有,她给我带了十几个野鲜桃哩。婶婶两手一拍:“坏了,坏了,可能就坏在这野桃上。”婶婶为我请了假,我们沿着山路往回找,回家的路上确有几棵野桃树,因长在峭壁上才得以生存下来。
我们同时发现了一棵桃树有枝丫折断的痕迹,脚下是百丈深渊。婶婶看了看我,说:“我们弯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我说:“婶婶,您别吓我,我娘不会……”婶婶不容分说,拉着我就往山谷里走……
娘静静地躺在谷底,周边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我悲痛得五脏俱裂,紧紧地抱住娘,说:“娘啊,我的苦娘啊,儿悔不该说这桃子甜啊,是儿要了您的命。娘啊,您怎么不答应我?您活着没享一天福啊……”娘再也不会回答我,再也听不见儿的呼唤,再也不能为我送饭送菜,我将头贴在娘冰冷的脸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头陪着我落泪……
2003年8月7日,我在娘下葬后的第100天时,湖北一家大学烫金的录取通知书穿过娘所走过的路,穿过那几株野桃树,穿过村前的稻场径直飞进了我家门。
我神情凛然地把这份迟来的鸿书插向娘亲冷寂的坟头:“娘,儿出息了,您听到了吗?您可以含笑九泉了!娘啊…”
世界上所有的父亲和母亲都是爱的天使,他们用无数个瞬间铸就不朽的永恒。
附吴树:一个老实人的世态炎凉
父亲去世三年后,你来到了我家。同父亲相比,你平凡得实在是乏善可陈。可是,50岁的母亲需要一个老伴儿,而一个50岁的老人对另一半的要求也务实本真很多——只要人好就行。
而你具备这个最基本的条件,你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具体地说,你是一个老实人。和我母亲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很难堪。因为你深知自己各方面都没有优势——房子小、工资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而且刚刚结婚的儿子一家还需要你的帮衬。
说实话,母亲也只是为了给介绍人一个面子,才决定去见你的。而最终让母亲对你产生好感的原因,是你的那手好厨艺。见面后,你说:“老李,我知道你条件好,啥也不缺,所以,没什么送你的。不管怎样,咱认识一场,你中午就在我家吃口便饭吧。”你的诚恳让母亲不忍拒绝,她留了下来。
你没让她伸一下手,然后就做了四菜一汤,让母亲吃得不忍释筷。临走时,你对我母亲说:“以后要是想吃了,就来。我家虽不宽裕,但招待个南瓜还是一点儿都不费力气的。”
后来,母亲陆续又看了几个老头儿,可是,虽然哪一个看上去条件都比你要好,但最终母亲还是选择了你。理由其实算得上自私——她服从并照顾了父亲大半辈子,她想做一回被照顾的对象。
就这样,你和我母亲住在了一起。
那天,你、母亲,外加我还有你儿子一家三口,一起吃了一顿饭。我特意将这顿饭安排在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里,表面上看是为了表达对你的重视,其实是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在作祟。
但你并没有让我的炫耀得意多久,走出酒店时,你悄悄对我说:“以后咱就是爷儿俩了,你要请我吃饭就去街边的小店,在那儿我吃得饱,还不心疼。”
是你那太诚实的表情烫伤了我的虚伪,让我觉得,跟一个老实人玩心眼,就像大人哄一个孩子的糖球儿一样,已经接近了一种无耻。
你把我母亲照顾得很好,她每次见我都嚷嚷要减肥,那语气是幸福的。我犹记得从前,父亲还在的时候,每一次我回家,她都跟我抱怨,抱怨我父亲那几乎坚守了一辈子的陋习。
你做的饭的确好吃,我在吃了几次之后,对妻子所做的饭颇有几分不满。一次,和你们一起吃饭时,我忍不住对妻子说:“下次屠叔做饭时,你在边上学着点儿。”妻子表情中并没有虚心好学的成分,反而有几分愠怒。你赶紧出来解围,你说:“我这辈子啥都做不好,就长了点儿吃的本事。你们可都是做大事儿的人,千万别跟我学。要是馋了,就回来,随时回来。这做饭的啊,最怕自己做的东西没人吃。”
那天我们走时,你包了好多你做的东西让我们带上,还把我拉到一边说:“再别夸我做的饭好吃了,说真的,谁一说我这个优点我就脸红。一个大男人,把饭做得好,其他方面草包一个,这哪算优点啊。”
回家的路上,我跟妻子复述了你的话。她说:“他这个人,天生伺候人的命,天生就愿意低到泥土里。咱妈有福气,老了老了,当把皇太后。”我一边开车,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感受妻子对你的轻贱,心里并不想替你辩解什么。毕竟,你始终是个外人嘛。
我搬新家的那天,你和母亲来给我们燎锅底。你严格地按照民间燎锅底的习俗,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可是,等到吃饭时,你却没有出现在主座上,到处都找不到你。打你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像是掐算好了时间,等宾客散去,你回来了,仔细地收拾着那些狼藉杯盘,将剩菜剩饭装在你事先准备好的饭盒里,留着回家吃。
母亲不希望你这么做,觉得委屈了你,你小声对她嘀咕:“晚上我给你新做,这些我吃。”母亲说:“干吗天天吃剩菜剩饭呢?你知不知道我见你这样,心里很难受。”“你千万别难受,让我看着这么浪费我心里才不舒服呢。树赞(我的名字)的钱都是辛苦换来的,咱帮不了孩子,那就尽量帮他省点儿。”
你的话,让我母亲心疼了很久,然后她决定告诉我。听着母亲在电话里替你说好话,我内心的感受很复杂,同时也为自己的这份复杂感到惭愧。
渐渐地,对你的好感越来越浓。有时候,甚至有一些依赖,你总是无声地为我们做很多事——换掉家里的坏水龙头;每天接送孩子上幼儿园;母亲住院时,不眠不休地照顾她,直到出院后才告诉我们。
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也会病倒,而且病得那样严重。你在送我儿子去幼儿园的路上轰然倒下——脑血栓,半身不遂而卧床。
我,还有你的儿子,起初对你的治疗都很积极,我们希望你可以好起来,依然可以像从前那样为我们服务,任劳任怨地。可是,你再也没有站起来。原先只会微笑的你,变得无比脆弱,总是流眼泪,我母亲照顾你,你哭;你儿子给你削水果,你哭;我们推着轮椅带你去郊游,你哭;多次住院,看着钱如流水般被花掉,你哭。
终于有一天,你用剃须刀片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切了下去。抢救了5个小时,你才从死亡线上挣扎着回来,很疲惫,也很绝望。
没有想到的是,先我弃你而去的,是你的儿子。他开始很少来看你,直至后来连面都不肯露一下。每次打电话,他都说自己在出差,回来就过来看你。
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在这个时候跟我提出要和你分手。你们本来也没有登记,就是一拍两散的事情。母亲跟我说:“我老了,照顾不动他了。妈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也不能捡个残爹回来,做你的拖累。”
这就是冰冷的现实。我不想让母亲去做这个恶人,于是我狠狠心,决定由我来说出分手的话。我对躺在医院里的你说:“屠叔,我妈病了。”你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曾几何时,你的眼睛就是一个开关自如的水龙头。我尽量做到不为之所动。“你知道,我妈也一把年纪了。这些日子,她是怎么对你的,你也是看见了。”你继续流着眼泪点头。
“屠叔,我们都得上班,我妈身体又不好。你看能不能这样,出院后,你就回你自己的家,我帮你请个保姆。当然,钱由我来出,我也会经常去看你。”
话说到这里时,你不再哭了。你频繁地点头,含含混混地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不用请保姆,不用……”
走出病房,我在医院的院子里还是流了眼泪,说不清是解脱后的轻松,还是心存愧疚的疼痛。我去了家政公司,为你请了一个保姆,预交了一年的费用。然后,去了你家,请了工人把你的家重新装修了一下。我在努力地做到仁至义尽。不为你,只为安抚内心的不安。
你出院回家的那天,我没有去,而是让单位的司机去接的你。司机回来后对我说:“屠叔让我跟你说谢谢,就算是亲儿子,也做不到你这一点啊。”
这些话,多少安慰了我,我感到了一丝轻松。可这轻松并没有持续得太久。
你不在的那个春节,过得有些寂寥。再也没有一个人甘愿扎在厨房里,变着花样地给我们做吃的。我们坐在五星级酒店里吃年夜饭,却再也吃不出浓浓的年味。儿子在回家的路上说:“我想吃爷爷做的饭。”妻子用眼睛示意儿子不要再说话,可是,儿子反而闹得更凶:“你们为什么不让爷爷回家过年?你们都是混蛋。”妻子狠狠地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可是,那耳光却像打在我的脸上,脸生生地疼。
儿子的一句话,让我们曾经自以为的所有心安都土崩瓦解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母亲的眼睛也红红的。
可想而知,那是一个多么不愉快的大年三十。我无比怀念去年你还在我们家的那个年——一个家的幸福温馨,总是建立在有一个人默默无闻地付出,甘当配角的基础上。今年,配角不在了,我才知道,戏很难看,极为无聊。
不知道在这个夜晚,屠叔,你跟谁一起过?又是否也会想起我们?会不会为我们的无情,心生悲凉!
新春的钟声敲响后,我还是驱车去了你那里。你步履蹒跚地给我开了门,见到我,嘴上在笑,眼里却有了泪。走进你冷锅冷灶的家,我的眼泪再也没有止住。我拿起电话,打给你的儿子,大骂一通之后,开始给你包饺子。保姆回家过年了,给你的床头预备了足够吃到正月十五的点心,我再次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娘。
热气腾腾的饺子终于让你的家里有了一丝暖意。你一口一个地吃着饺子,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打开那瓶之前送给你的五粮液,给你和我各倒了一杯。酒水下肚,我说了许多话:“屠叔,你不能怪我,我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云云。”你一直在点头,依然还是那句话:“你比我亲儿子都要亲。”
我在初一的凌晨摇摇晃晃地离开你的家,喝了酒,只好把车停在你的楼下,一个人走在冷清的大街上,满目凄凉。手机响,是妻子打来的:“你在哪儿?”我再次发了火:“我在一个孤寡老人的家里。我们都是什么人啊?人家能走能动时,咱利用人家;人家现在动不了,咱把人家送回去了。咱良心都让狗吃了,还人模狗样地仁义道德,我呸!”
站在大街上,我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骂够了,骂累了,我毫不犹豫地跑了回去,背起你就往外走。你挣扎,问我:“你这是干吗?”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你说:“回家。”
你回来了。最直接表达高兴的,是我的儿子。他对你又搂又亲,吵闹着要吃炸麻花,要做面人小卡。
妻子把我拉到小屋,问我:“你疯了?他儿子都不管他,你把他接回来干吗?”我不再发火,心平气和地对她说:“他儿子做得不对,那是他的事,不应该成为咱放弃屠叔的原因。我不能要求你把他当成亲公公,可是,如果你爱我,如果你在乎我,就把他当家人。因为在我心里,他就是家人,就是亲人。放弃他,很容易,但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我想活得心安一点儿,就这么简单。”
同样的话,说给母亲听时,她泪如雨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儿子,妈没想到你这么有情有义。”我说:“妈,放心吧。话说得难听一点儿,就算有一天,你走在屠叔的前面,我也会为他养老送终。再说白一点儿,以我现在的收入,养个屠叔还费劲吗?多个亲人,有什么不好呢?”
不一会儿,我的儿子进来了,进来就求我:“爸爸,别再把爷爷送走了。以后,我照顾他,以后你老了,我也照顾你。”我把儿子搂在怀里,心里一阵阵惊悸,还好,还好没有明白得太晚,还好没在孩子心目中留下一个不孝之子的印象。
“爷爷嘛,就是用来疼的,怎么能是用来送走的呢!”我含泪跟儿子开了句玩笑,给他吃下了定心丸。
你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哭了,每天都坐在轮椅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我,对你很挑剔:“屠叔,今天这套衣服穿得有点儿不帅啊,稍微有点儿配不上我妈。”“屠叔,几天没擦地板了,不是我说你,越来越懒了啊。”我没大没小地跟你开玩笑,你乐得合不拢嘴。
一天,你把我叫到你的房间,从被子下面拿出一个存折。你说:“这钱,给你。我知道,为我治病你花了很多钱,这点儿钱根本不够。而且给你钱,也没有让你管我老的意思,就是屠叔一点儿心意……”我说:“屠叔,你不用说了,我收下。”你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拿着这张存折,我找到了你的儿子,把存折和密码告诉了他,我对他说:“这是屠叔给你的,他知道你过得不容易。我没别的意思,就希望你隔三岔五去看看他,不要等到哪一天他没了你再想看,到时候你只能在梦里折磨自己。还有,我这次找你也是想告诉你,放心吧,屠叔的老,我来养。”
我没有告诉你那些钱的去向,我知道,接受可能会让你更好过一点儿。
那天,你的儿子带着妻子、孩子来看你,你虽然没有流露出抱怨的意思,可是,从你们的言语之间,我还是看到了生疏的痕迹。说实话,我的内心居然充满了一点儿小小的得意。亲生又怎样?人与人之间,只有关爱,才可以亲近。就像我和你,现在,可以开各种玩笑,也可以托付各种心事。这些,岂能用得失来衡量!
母亲和你正式地登记结了婚。这之后,每个周末,不管有多大的事情,我们一家三口都会风雨无阻地回家——你和我母亲的家。等待我们的永远是一桌很家常、很可口的饭菜。你居然能做饭了,虽然是在轮椅上,这在别人看来实在是个奇迹,但是,我们却对此习以为常,觉得你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生命不息,为儿女操劳不止。你乐在其中,我们,也安于享受。
只是,你的孙子很心疼你,总是在我“狠心”地让你自己夹菜或者让你自己想办法上厕所时,偷偷地为你服务。看着你俩小心地保持着你们之间的默契与秘密,我的心里溢满幸福——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渐渐地,你又像原来一样,开始做这个家庭的配角,把自己放在努力不被关注的位置上。你觉得那里安全,那是最适合你的位置。我也不再同你客气,有时甚至会命令你做一些家务,比如在你有些慵懒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用这种方式尽量延缓你的衰老,延迟你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速度。
因为,有你在,家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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