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巴塞罗那的黎明
我们坐的飞机从法兰克福起飞,到达巴塞罗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多。在灯光不甚亮的昏暗中,我们终于驱车进入了一个事先预定好的宾馆。我是连宾馆的名字都没有问,就在又累又困中,进入了一个宽大的有几个房间的大房间,我当时只是觉得这阔大的客房未免太奢华了。一个人住一间足矣,何必住这样阔气的宾馆呢?这是什么宾馆?的确是累了,洗了一个热水澡,倒头便睡,立刻沉入梦乡。
酣睡了一晚,疲劳消失了,不知不觉中自然地醒了,在黑暗的万籁俱寂中似乎听到了哗哗的声音。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怎么可能在床上听到这哗哗的声音呢?我起来,拉开了窗帘,一看,眼前又是一间房间,隐约觉得是客厅,而客厅外面还有一重深色的窗帘。我走过客厅,拉开了这重窗帘。突然,我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是大海,是早晨的在阳光下微波粼粼的一望无际的大海。这会是什么海呢?难道这就是北非与欧洲之间的古老的地中海吗?我凭着自己仅有的一点地理知识,肯定这是人们向往的地中海。那哗哗的声音就是地中海的波浪拍打海岸的浪涛声。我不顾一切地眺望大海的远方,什么也没有,就是晨光下那微微起伏的无尽的海波。
原来,我们住进的是著名的华人设计家贝聿铭为巴塞罗那设计的“欧洲明星大酒店”。客房的结构别具一格,从门进来后是一个起坐间,起坐间旁边往左延伸是卫生间,起坐间往海的方向延伸的中间一间是洁净的住房,然后再往海的方向延伸最靠近大海的,才是豪华的客厅。我拉过一把椅子静静地在客厅的窗户边上,推开窗门,贪婪地瞭望者地中海,那蔚蓝色的大海的海平线,那如诗似梦的粼粼微波,那海浪拍击海岸如歌似曲的天籁般的声音,立刻就被这美景吸引住了,好久,好久,我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我走出了背着大海的酒店大门,不远处就是大道了。我看了看手表,那已经是九点了,可远处的大道上,没有大车小车的喧闹,也没有拥挤的匆匆赶着上班的人群,周围静悄悄的。我信步往大道上走去,原来这大道是一条滨海大道,大道沿着海岸曲折往前延伸。我看见在一个港湾,密密麻麻的桅杆朝着蓝天,那可能就是人们私人的游艇集中停泊的地方了。
我漫步来到了海边的一个广场,广场上的人也很稀少,只有几个人在漫步。远远看去就像几个蚂蚁在移动。广场旁边是古老的宫殿式的建筑,似乎也还在沉睡中。只有广场正中一座青铜人像雕像是醒的,雕像的塔基很高,那“人”的头也似乎就伸向蓝天,威武而神奇,“他”面朝大海,目光炯炯,一只手抱着什么,另一只手直直举起,固执地指向大海的一个方向,似乎要诉说着什么。他是谁?他凭什么占住这个位置?没有人可回答我的问题。四周都被“宁静”所统治。
后来我知道了,这就是巴塞罗那的哥伦布广场,那座雕塑就是为他而建的。他本来是葡萄牙人(一说意大利人),曾建议当时的葡萄牙政府派一个船队,由他率领,去发现一个未知的大陆。但葡萄牙政府对他缺乏信任,没有给他人,也没有给他船,船队更无从谈起。哥伦布是那样相信自己,他离开了自己的葡萄牙,来到了西班牙。西班牙人给他所需要的一切,最重要的给他无比的信任。他率领船队驶过地中海,朝大西洋远去,向西,向西,再向西,他终于发现了新大陆。他的成功给西班牙带来一个新的世纪。多少年后,哥伦布广场上那尊雕塑,他的一只手指的方向就是西方,固执地指向西方,那是指向他发现新大陆的方向。我们今天似乎可以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想象越过地中海,越过大西洋,来到南美的热带雨林,来到水量比长江大七十倍的亚玛逊河,来到巴西海边布宜诺斯艾利斯那无与伦比的长到望不到尽头的金色海滩……哥伦布广场的哥伦布的手,吸引着每一个来巴塞罗那参观的人群。可此刻,在这早晨九点的时间,巴塞罗那还是黎明,静得令人受不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动:巴塞罗那的人到哪里去了?他们都失踪了吗?这让我这个习惯于北京城那种早晚都喧闹的人感到有点害怕。
九点,对于巴塞罗那来说,仅仅是黎明时分。一切都还没有转动起来:
巴塞罗那市中心的神圣家族大教堂还没有苏醒。这个1844年开始建的怪怪的大教堂,在建了100多年后,还是没有完工,但已经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目录。巴塞罗那开世界奥运会的时候,我从电视上一直所看到一些彩色的塔尖在巴塞罗那的上空云卷云舒中旋转,我始终不知那是什么景致。这次访问,我来到它的身边,从东转到西,又从西转到东,95米长,60米宽,占住了市中心的位置,我这才知道这是西班牙著名的神圣家族大教堂的圆形顶尖。这个教堂的设计者是安东尼奥·高迪,一位独特的设计师。他从30岁起开始,设计并参与了这座教堂的建设,直到1926年年过七旬被汽车撞死,四十多年过去了,他的作品没有完成。甚至最后连设计图纸也找不到了,可还是在建筑在继续着。据说这是一座新哥特式的建筑,那18座高举起的像树林一般的用彩色砖块砌成的塔尖,令人称奇。最高那个直直耸立的塔尖170米,它象征着耶稣基督,其它17座则象征他的门徒。除了这些塔尖似可理解之外,整座建筑光怪陆离,那巨大的水泥堆雕塑什么都有,甚至有中国人的喜欢的猴子和似龙一样的动物也雕刻在那上面。一切都是随意的,充满随意的螺旋形、锥形、双曲线和抛物线,设计师如果今天发现这里可以增加一个什么装饰,那就加上砖和水泥,雕塑它。怎么都行,怎么都可以。难怪有人说它是“后现代主义的鼻祖”。是的,它永久是开放的,是未完成的。也许再过一百年它仍在施工。你瞧,当你参观的时候,上面的脚手架和起重机,还在蓝天白云中转动,工人还在忙碌,这“施工现场”也成为神圣家族教堂的一部分。而游人就在这个正在施工的圣教堂前举起相机或议论不休。要是远远望去,你可以看到处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洞穴,像树上的蜂窝连蜂窝,又像地上的蚁穴连蚁穴,像远方望见的高低起伏的山脉,又像种满花草树木的错落的森林,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随你自己想象与理解吧!据说高迪生前说过:“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归于上帝。”可在他的设计的这令人惊异的建筑中,没有完全的直线,也没有完全的曲线,它似乎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上帝,就属于他这个不人不神的自己。然而此刻,九点钟,巴塞罗那还是黎明时分,这里的一切仍然是悄无声息,数塔无语立朝阳。
巴塞罗那东边Montjuit山上的奥林匹克公园还没有苏醒。这里的场馆和广场完全是现代的建筑,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有庄严雄伟。从这里看巴塞罗那,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原来巴塞罗那就在东山和西山之间的山谷平地中,看上去一片白,偶然能见到高楼,但很少,多数是两层或三层的别墅式的房子,但它们的历史都有几百年之久,可又整修得跟新房一样。参观Montjuit山上的主体场馆,是从上面进去的,所以你一进去,整个场馆那气势那英姿就全部展现在你的面前。你能想象巴塞罗那召开世界奥林匹克大赛时比赛的情景。而游泳馆给人的感觉建在山坡上,面向谷地的巴塞罗那城。据说,中国跳水运动员伏明霞从这十米台往下跳获得冠军的时候,如果你从她的背后看去,她似乎不是往泳池中跳,而是纵身往整个的巴塞罗那城跳下去。我站在那里,能想象出那梦幻般的情景。然而此刻,九点钟,巴塞罗那仍然是黎明时分,这里的一切仍悄无声息,数馆无语立朝阳。
巴塞罗那的大街还没有苏醒。有新街道,有旧街道。游人欣赏的是旧街道。我记得我们进入一条旧街道。首先被街道两边带有装饰性的路灯的灯架所吸引。因为灯柱的上方都有一个黑色图形,远远望去它像一扇又一扇屏风挡住人们,提醒人们不要走得太快。我印象中,街道行人川流不息。但在每一扇“屏风”后面,都似乎有一座人像雕塑,或黑,或红,或蓝,或黄,或高,或矮,或站,或坐,或单人雕像,或双人雕像……街道那样拥挤,为什么人们不靠近那些人像雕像身旁走?我觉得他们太傻,就自作聪明地靠近雕像走。我站在一个黑色的雕像面前,觉得雕塑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我仰着头注视它,欣赏它。突然,它的眼睛睁开了,一连眨了几眼,这把我吓了一跳,我立刻往人堆里挤,回头再看,它已经伸出了一只手……我这才明白过来,它是真人,是真人做的行为艺术。我给他照相,他不拒绝,但照完后,他指着他面前的一个小小的木碗,那意思是要钱,我连忙伸进口袋,把所有的欧元零钱一股脑扔在他的木碗里。他朝我笑,露出了白色的两排牙齿。我走过了那条街,差不多欣赏了街道两边所有的“雕塑”,但我不再给欧元了,我的零钱都扔进了第一个木碗中。我后来一直感到歉疚,觉得欠了他们。然而此刻,九点钟,巴塞罗那仍然是黎明时分。这里的一切仍悄无声息,“雕塑们”还在无语地在家里化装。
这是2006年秋天我随中国文科高级代表团赴南美访问经过西班牙所见的一幕。巴塞罗那的长长的黎明一直珍藏在我心里。是的,巴塞罗那的黎明一直要延伸到十点,它是那样悄无声息,那样静,还有,那样美……(2011-10-17)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4 06:32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