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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讲的故事
尤明庆
序
祖父尤公,讳宪章,字子英,生于1901年夏历7月初9,于1984年正月29日辞世。解放前爷爷自己耕种8亩地,开一小杂货店。听老邻居说,爷爷对铜板、银元的真伪、成色一敲就知,很受大家的欢迎;再就是物价上涨时,他从不跟涨,总是以自己的进价决定售价,有时货物卖出之后还得贴些钱才能进到新货。解放后,奶奶带着田地、农具归社,成了农业户口,于1959年初因饥饿离世,未能见到我们姐弟四人;爷爷则带着柜台、货物进了“公私合营”,成了居民户口。在历次运动中,爷爷没有受到任何的冲击——他当然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冲击别人,每天都能安安稳稳地睡觉。这是他颇为自豪的事情。爷爷在1974年以“改造好了的小资产阶级分子”的身份退休。那年我十岁。也多亏了那“居民户口”,爷爷能以每月29斤的粮票和30元左右的退休金(可购猪肉40市斤或糙米250市斤),衣食无忧地安度晚年。
爷爷进过私塾,读过四书,但没有赶上科举。读书只是为了识字。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吃穿都极为节俭,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如有人向他让烟,则称“欠学”。酒也仅在过时过节、来亲到友时喝上两小杯。象棋当然知道如何走,但也仅此而已。偶尔与老朋友或孙子辈下几盘,对输赢是毫不在乎,谈不上爱好、钻研。麻将、扑克牌则是完全不会,至少我从来没见他碰过。
爷爷有两个爱好。一是写毛笔字,写过各种字体的“正气歌”。1981年冬天曾大病一场,我寒假回家时尚未完全恢复,但已经开始写字。早晨7点起床,用冷水将手洗湿,直写到手心发热。年前多有乡邻送红纸来写春联,爷爷总是有求必应。大家说声“尤爷字写得好”,也就心满意足。1980年刚开始反对个人崇拜、中堂可以不贴主席像时,母亲从新华书店请了一幅画“南极仙翁”,爷爷不让用。他要自己写“南极仙翁”四个大字,再配上对联“身边白鹿依余七尺,指上红桃祝尔千秋”,并说“字画,字画,字比画大”。母亲当然很不愿意,“画多好看啊,字怎么能比”。正争执不下时,在县城的姑母托人捎来同样的一幅“南极仙翁”。爷爷只得在中堂张挂,但旁边的对联仍是用自己写的,尽管与画面并不配匹。
爷爷的另一个爱好是写诗和属对。我约略记得几首,如咏向日葵,“夏日人皆畏,葵花独不然:挺身七色下,极目四天边”。爷爷写春联,从不用现成的,总是自己编写。如“昔日戴南家七姓,今朝河北厦千间”,“两岸柳色呈新景,一带大楼五日成”,表达了对家乡发展的欢喜之情。
十岁左右时,我经常听爷爷讲故事。当时确实听得津津有味,现在可多半忘了;约略记得的几个故事,也觉得情节有些简单,因而稍加演绎,写成小说。
附录: 《炎黄春秋》2013年第12期有文章介绍钱基博先生解放后的经历,读到第3段时竟走了神,想起祖父在解放初所拟对联:水涨船高,河阔岸低桥脚短;云消雨霁,虹升日出天颜开。在和平到来之后,念过四书五经的、守着不到15平方小店的祖父,想来别有一种愉悦。
1980年开始反对个人崇拜,两位主席的画像可以不贴啦——70后想来不易理解啊。母亲从新华书店请了“南极仙翁”的画像,祖父不让用。他要自己写“南极仙翁”四个大字,再配上对联“身边白鹿依余七尺,指上红桃祝尔千秋”,并说“字画,字画,字比画大”。母亲当然很不愿意,“画多好看啊,字怎么能比”。正争执时,在县城的姑母托人捎来同样的一幅“南极仙翁”。祖父只得同意张挂,但对联仍用自己写的,尽管与画面并不配匹。
房门对联当然也得换种写法,“清风两袖舒行动,明月一轮照睡眠”。祖父所居东房有玻璃天窗,不过衣袖并不宽大——买布要票证呢,每人每年一丈六尺六寸。这副对联想来是旧有的。又,原来门对来自毛主席的诗词,大约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华锺彦先生论古典诗词的韵律与做法(华锋. 吟咏学概论. 26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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