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慕托娃夫妇：《我苦难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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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解体的灾难给俄罗斯人以巨大的冲击。2002年著名的艺术家巴赫穆托娃夫妇创作了歌曲《我苦难的祖国》。

巴赫穆托娃是苏联时代著名的艺术家，1958年以《歌唱动荡的青春》成名。她创作的许多歌曲在中国流行，如《地质队员之歌》、《老枫树》《再见莫斯科》、《幸福鸟》、《希望》、《别洛韦日大森林》等等。其作品总的情绪是积极、奋进、乐观，这种情绪有时直接反应在歌名上，如：《你是我的希望，你是我的欢乐》、《战斗仍将继续》、《爱情、共青团与春天》、《小雄鹰展翅学飞行》、《甲板上跳舞的姑娘》、《体育英雄》等等。《莫斯科保卫战》中的全部电影音乐出自她之手。里边的一首《朱可夫元帅》，有网友称：“听得让人差点在房间里甩正步”。

这首《我苦难的祖国》一改豪迈明快的色调，展现出悲痛、沉郁而又不屈的精神。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被它深深吸引。这不仅是巴赫穆托娃在精神上的升华，甚至是整个俄罗斯民族在精神上的升华。有这样精神的民族，是不可能被历史掩埋的。

理解这首歌需理解俄罗斯民族的精神特征。俄罗斯民族信奉东正教，到俄罗斯旅游，在几乎每一条街上，都能看到东正教堂。这首歌里，作为背景的“嘣、嘣、嘣”声，极像教堂的钟声。东正教有三个极为鲜明的特色：

其一，视整个民族为一个共同体，一个大家族。罗曼诺夫王朝在俄语中称被为ДомРомановых，这里的дом的本意就是“家”，俄汉词典对дом的另一个解释是：“大家庭(指由共同利益或共同的生存条件联合在一起的人们所处的地方)”。这使俄罗斯有很强的民族凝聚力。同时俄罗斯人不崇拜金钱，不喜欢西方小市民习气。这一特点在沙俄和苏联时代往往表现为大民族沙文主义倾向，而苏联的瓦解则深深伤害了俄罗斯人的自尊心。

其二，东正教的世界观是二元化的：世界就是光明势力与黑暗势力的较量。黑暗势力一次次带来劫难，而救世主代表的光明势力最终一定会战胜黑暗势力。历史上俄罗斯人饱受苦难，这种世界观给他们以坚强的信念，来承受并战胜这些苦难。

第三，相信弥赛亚说。“弥赛亚”一词原为古犹太语，意为“膏油”，后来就指“受膏者”，一个人头上被涂上“膏油”，这个人就成为被选中的人，成为负有某种使命的人。弥赛亚意为上帝派遣来人世间的救世主。“俄国人就是这样一种负有某种责任感、某种使命感的民族”（刘文飞《俄罗斯民族性格与俄罗斯文学》）。

“俄罗斯人认为，俄罗斯完全是一个特殊的国家，它具有特殊的使命。但是，最主要的并不是俄罗斯本身，而是俄罗斯给世界带来的东西，首先是人们兄弟般的团结和精神自由”（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

别尔嘉耶夫在俄罗斯思想史上极为重要，不能忽视他对俄罗斯精神的观察与判断。

在《我苦难的祖国》中，能看到这三个特征深深的烙印。同时它也为这首歌的汉译，带来了不小的困扰。流行的译词出自敖昌德。由于一般中国人不了解俄罗斯的上述三个特征，敖译只好尽可能回避它，导致译文与原文差异甚大，有些地方甚至文气不顺。此外，原词通篇用а、я韵，而敖译用uo韵，唱起来与原诗风格差距较大。其实，汉语里a、ia、ua韵的字很多，足以支撑对这首歌的翻译。

我试着译了一下，一些地方的处理，解释如下：

1、Ты и боль моя, и судьба.  

敖译：你饱受痛苦和折磨。

Боль：（生理上的）疼，疼痛；(精神上的)痛苦，悲痛.

судьба：命，命运，天命，天意；(某人的)命运，遭遇，际遇；(某人的)前途，未来；〈口语〉好运，幸运，运气。

诗中多次出现涉及命运的词汇，强调整个民族遭受的劫难，和承担这劫难的勇气，因此，我将其译为：

你悲壮命运我担下。

2、Вновь кружит непогодина,  

敖译：暴风雪又重新怒号，

Вновь：重新，从新，再，又.

Кружить：(灰尘、暴风雪等)卷起，扬起.

непо-：不、无，如непобедимая армада (16世纪西班牙的)无敌舰队；непобедимый[形]不可战胜的，无敌的；〈转〉无法克制的(副непобедимо).

Година：(标志着重大事件的)时期

这里再次卷起的是непогодина。将непогодина视为Непо-година，它应是指一个不祥的重大的时期，故将其译为浩劫：

浩劫啊，风雪卷恶煞，

3、Только мы одни у тебя.  

敖译：只有我们为你拼搏。

这句很简单，如果用a韵，可直接译为：

只有我们在你麾下。

4、Так близка мне твоя даль далёкая,

敖译：是天涯，是海角，全都在心窝，

Так：(表示行为方式、方法)这样，那样，如此.

Близкий：近的；附近的；快到的，将临的；即将到来的；血统相近的；(朋友等)亲近的，亲密的；

даль：远方，远处；目力所及的远方.

Далёкий：远的；远处的；长途的(副далеко及далёко)．

这句表述无论距离多远，大家都是亲近的，都有俄罗斯血统。故译为：

我们心连着心，无论海角天涯。

5、Ты Россия  моя  одинокая.

敖译：俄罗斯，你是我最可爱的祖国。

одинокая：孤独的，唯一的

照原文，用a韵译成：

俄罗斯你是我唯一的家

6、Облака над  тобой  невесенние,

敖译：天空中虽没有春天的云彩，

Облака：云、云状物（烟尘等）

тобой：原形是ты，你(用于亲近的人或用作粗鲁、亲昵的称呼；对动物也用；旧时对上帝、圣者以及帝王等，有时也用ты表示尊重).

весенний：春天的

“над  тобой  невесенние”应指在没有春意的天空上（实际指的是命运），考虑到上下文对劫难的描述，故译为：

没有春意的天空只有烟尘飘飒

7、Но я верю в любовь и спасение.

敖译：我们的爱一定会救你出灾祸。

верю：原形是верить，有信念，相信，坚信.

спасение：спасти(救，拯救，挽救，抢救，解救，使免于…)的动名词；救星，能使人摆脱死亡、困境的人或物.

拯救与爱，是俄罗斯文化中极为重要的元素。照原文，用a韵，译为：

但我坚信拯救者和爱的火花。

8、Нет, нель-зя те-бя раз-лю-бить.

敖译：爱你到永远入魂魄。

Нельзя：不能，不得，不可(以).

Разлюбить：不再爱，不再喜欢.

原文中无涉“魂魄”，纯属用uo韵不得已加上的。原意是：不会不再爱你，用双重否定表示肯定。故可简单地译为：

我永远永远爱你呀。

9、Пусть судьба неустроена,

敖译：尽管那命运多不济，

Пусть：语气：让，叫，听凭，但愿，

судьба：命，命运，天命，天意；(某人的)命运，遭遇，际遇；(某人的)前途，未来；〈口语〉好运，幸运，运气.

устроенный：[形]安排妥善的，管理很好的.

用a韵，直接译为：

   命运啊，随你肆虐吧

10、Надо веровать, надо жить.

敖译：也要为信仰而生活！

Веровать：坚信，相信，信任；

这里两个надо并列，传达的意思是：应该坚持信念、应该活下去。而不是为信仰生活。反思苏联瓦解，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是上层统治集团抛弃了老布尔什维克的信念，脱离了底层社会大众，演变为权贵集团；二是西方豢养的“公知”见缝下蛆，把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说教，当做“普世价值”推销。结果苏联瓦解既不是因战争失败，也不是因经济崩溃，而是因立国信念的失落，由其最高层官员集团将其谋杀。

苏联瓦解后，俄罗斯社会秩序崩溃，经济瓦解，民生艰难，死亡率、自杀率大幅飙升，而出生率降低。俄罗斯人口显著下降。北约趁机东扩，直逼俄罗斯。一个曾经的超级大国陷入存亡边缘。这态势很像我们国歌里唱的：“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歌里的“活下去”既指每个个体应当坚持生活，更指整个俄罗斯不能倒下。历史上许多民族创造一度辉煌后，被命运击垮，再也没能站起来。歌曲的作者警示俄罗斯不能重蹈这样的覆辙。故译为：

坚持信念，别倒下。

11、Соловей, голоси — всё мне чудится,

敖译：夜莺啊，歌唱吧，请你相信我

   Соловей：夜莺，歌鸲；[复]歌鸲属(Luscinia)

голосить：扯着嗓子唱；扯着嗓子喊叫；单调地喊叫,民间行婚丧礼时)数落着哭，边诉边哭.

чудить：〈口语〉行为古怪；开玩笑，胡闹.

这句很难翻译，关键在于理解夜莺在俄罗斯文化中的象征意义。

一方面，夜莺代表会唱歌的人，中国人熟悉的《春天来到我们的战场》指责夜莺的歌唱打搅了战士们难得的睡眠。

但另一方面，俄罗斯文化的一个重要来源是拜占庭，而拜占庭文化来源于古罗马、古希腊。关于夜莺，希腊神话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潘特柔斯（Pandareus）之女埃冬（Aedon）是底比斯国王泽托斯（Zethus）的妻子。他们有一个女儿埃苔露丝（Itylus），埃冬有一次不幸失手杀死了女儿埃苔露丝，从此埃冬陷入了无尽了悲哀和自责中。神祗们出于怜悯就把她变成了夜莺，从此夜莺每个晚上都要悲鸣以表达对女儿的哀思。在中国人熟悉的苏联歌曲《苏丽珂》中，夜莺被用作去世爱人的象征。俄罗斯有首著名的民歌《夜莺》，讲述一个哀伤的爱情故事，其中唱道：“夜莺不停唱歌，没有休止符，手风琴的旋律在轻拂，那逝去的幸福”。可见夜莺常用于表征哀伤，孤独，类似于中国的杜鹃：古蜀国国王杜宇，号望帝，后来失国身死，魂魄化为杜鹃，悲啼不已。故李商隐诗云：“望帝春心托杜鹃”。

再一方面，在俄罗斯，夜莺还曾象征凶恶。民间故事中的勇士穆罗梅茨，象征俄罗斯人的力量、勇敢、爱国主义、慷慨和乐于助人。故事《伊利亚·穆罗梅茨和夜莺强盗》讲述了一个魔法巨大的夜莺强盗，它一吹口哨就地动山摇，无人能敌。穆罗梅茨射伤、活捉了它，把它带到基辅见弗拉基米尔大公。夜莺强盗使劲吹了一下口哨，顿时王宫的圆顶和墙坍塌，玻璃震碎，马厩里马群逃散，王公卫队的所有壮士都趴倒在地，其中四分之一在庭院里爬行。大公本人也勉强站住脚。这时，穆罗梅茨抽出马刀，砍掉了夜莺强盗的头。

从长相上看，夜莺像麻雀：

从本诗的上下文看，这里的夜莺理解为后两种象征更贴切。似乎是指，不管有多少负面的声音，俄罗斯终归要复兴。是对唱衰俄罗斯的反击。故似宜译为：

黑势力，嚣张吧，乌鸦嘴，喧闹吧。

12、Что Крещенье Руси снова сбудется.

（敖译）祖国她经洗礼定会生机勃勃！

Крещенье：洗礼

Снова：又(一次)，再(一次)；重新，从头.

сбыться：实现，成为现实；发生.

   这句基本遵从敖译，改一个字以合a韵：

祖国她经洗礼定会生机勃发！

13、Ещ-ё русская речь не задушена,

敖译：俄罗斯的言论绝不容扼杀

Речь：[只用单数]言语能力，言语行为。[只用单数]言语；语体；(有自身风格特点的)个人言语，言语方式。话语，所说的事儿；〈口语〉谈话。演讲，发言；讲演稿，发言稿。传闻，传说，议论。

Задушенный：(说话声、叫喊声)压低了的，听不清楚的.задушенный голос 压低了的说话声。

这句的本意是俄罗斯在国际上不能低声下气，谨小慎微。Речь固然可译为言论，但用在诗歌中，有点别扭。故译为：

俄罗斯的声音将永远强大。

14、Ещё сможем сберечь слово Пушкина!

敖译：普希金说过的话将万代传播。

смочь：能

сберечь：保存(好)；保管(好)，保藏(好)；保护(好)；保持住；

普希金是个诗人，将слово译成“说过的话”会使人误以为他是哲学家或政治家。考虑到与上一句对称，并用a韵，译为：

普希金的诗歌将传遍天涯。

15、Не дадим тебя погубить!

敖译：我们绝不让你没落！

дать：给，付给，交给；供给，提供；让给；使得到，使有.

погубить：毁灭，坑害，杀死

原意是：不把你交给毁灭，用a韵译为：

绝不允许你被扼杀。

16、Пусть гудит непогодина,

敖译：暴风雪，疯狂咆哮吧，

гудеть：发出拖长的低沉声音；汽笛响，喇叭响.

непо-година前已遇到，我将其译为浩劫，为避免用词重复，这里译成灾难。

这句话里并无暴风雪之意。故直译为：

灾难啊，疯狂咆哮吧，

17、Будем веровать, будем жить.

敖译：我们要为信仰而生活！

быть：有；存在；发生.(人)在(某处)；(物)位于(某处)；处在；到来.是；系；充当，做.

веровать：坚信，相信，信任；(接副句)〈旧〉认为，以为.信教，相信(神鬼等)〈旧〉信赖..

前面有类似的句子，这里将надо换成了будем，意思类似，同样译为：

坚持信念，别倒下。

18、Не осилит меня сила чёрная,

敖译：面对那黑势力绝不会软弱，

осилить：战胜，打败；(某种思想感情)控制住；克制.

   原意：黑势力不能战胜我们，用a韵译为：

面对那黑势力顽强地搏杀。

19、Вся страна мне родня — Русь соборная.

敖译：俄罗斯，团结紧，亲人遍全国。

Родня：亲族；亲戚.〉(一个)亲属，本家；亲戚(男女皆用)；〈转〉类似的人或物.

соборный：全体的，共同的.会议,

原意：在整个国家里，我们都是亲戚，有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是一个共同体。译为：

俄罗斯共同体，这是我们的家。

20、Ты Россия моя синеокая.

敖译：蓝眼睛俄罗斯，我亲爱的祖国

Синеокий：蓝眼睛的.

原文并无“我亲爱的祖国”，但为配合俄语音节，需加上一段短语，敖译加上这一段，基本合理。在用a韵的前提下，考虑到通篇渲染俄罗斯的苦难，我译为：

蓝眼睛的俄罗斯，我苦难的家。

其实俄语我尚未学会，就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放弃了几十年。这首歌打动了我，促使我搞清其原意，遂有了这班门弄斧之举。望识者指教。更希望我们的祖国不要经历俄罗斯经历过的浩劫。万一在劫难逃，希望有我们自己的巴赫慕托娃。

说明：译文经我们的俄语歌友（快乐的人们）许多朋友讨论，提出了许多宝贵的修改意见，因此它是大家共同心血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