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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 贤 巷
籍利平
听说居住了20年的小巷,终于有了好听的名字——聚贤巷。我很高兴。
聚贤巷的居民,起初只有三个姓——籍、张、姚。
后来迁入的两家,一家姓籍、另一家姓李。
木匠
李家的压水井性能不错,我不止一次去他家里压水、挑水。
李家的男主人,是技术娴熟的木匠,人很和气。
两代木匠在家里设计、制作好家具后,拉到农贸市场上销售。他家的光景,过得不错,是比较富裕的。这家的(三?)儿子高中毕业,很健谈。
老木匠的长子,有文艺细胞,不止一次登上村里的舞台;记得他演过一个新女婿,特别爱劳动、爱管闲事,回门路上,看见庄稼地里的垄沟跑水,放下毛驴车上的新媳妇,就冲出去堵垄沟。骑驴、挡水的动作都比较夸张,逗笑了台下观众。
长子的儿子,和我是小学同班同学,离开学校后成了精明的生意人。
老木匠和次子(以下称为小木匠)住在一起。
我、小木匠和他的东邻居(籍姓,按照辈分,管我叫叔叔,但年长数岁)多次在村南的午河大堤上乘凉、聊天。
小木匠讲过一个 “方言笑话”,有取笑天津来的下乡知青的意思。
小木匠说,有一回我刚从地里回来,仨知青把我拦住了,非要我评理不可。我问他们咋回事。一个知青说,咱们村是不是管壁虎叫“歇哩哩哩哩虎”? 另一个争辩说,人家管壁虎叫“虎哩哩哩哩歇”;第三个知青鄙视那俩以后说,你俩都不对,都是外行话,应该是“虎歇”!小木匠毫不客气地说:实话告诉你们仨吧,都错了!俺管你们字儿话“壁虎”叫“歇哩虎子”。字儿话,就是普通话、书面语的意思。
天津知青学说“歇哩虎子”的笑话,也许发生过,也许是小木匠随口编的。,我笑点低,登时笑出了眼泪。夏夜的凉风,很快就吹干了我的泪水。我继续在偶尔蝉鸣伴奏中,听两位乡土经验丰富的“同巷”传播各种消息。
县网站,曾经公布过历年大专以上学生的录取名单。挨着我很近的一位,就是知青。可惜,当时没有下载保留这个网页。后来,我搜集到了县教育志,在1982年录取的普通高校学员名单中,找不到“近邻”知青的名字了。不知道,他属不属于小木匠编排过的那一拨知青。
技术能手与三个退役兵
胡同最北端的两家,男主人都姓籍。
东边的出了姐弟俩“大学生”——姐姐上了卫生学校、毕业后留在了省会。弟弟上的是空军的通信学院,毕业分配到了广东省,转业后留在了当地。他和俩哥哥,都穿过军装。
不清楚老大在哪里当过兵,只知道他后来成了人民教师,后来成了邻村小学的校长。
老二在新疆当过炮兵,讲过开着高射炮参加演习的惊险故事。
三个退役兵里的老三,和我小学、初中都是同班同学;高中也同校,同级不同班。我在博文里回忆过与“老三”一起登台演出的往事。
西边的男主人,按照辈分也是我的侄子辈的。他的柴油机操作、维修技术都很熟练,还会养蜜蜂。我发动柴油机的机会不多,出过几次洋相。
我只观察过一回这个养蜂人的工作。他头上带着大檐帽子。帽子四周的网很长。蜜蜂飞过来,落在他的帽网上,像庄稼地里的蟋蟀一样,慢慢爬行。有些落在他胳膊网上的蜜蜂,被他轻轻地弹飞了。那些蜜蜂,有的飞了回来,有的加入了蜂箱上的蜂群里。
因为蜜蜂、马蜂都蜇过我,没有保护措施,我不敢长时间逗留。
技术能手有仨儿子。长子(以DS代替)只比我小几岁。
1991年夏天,我大学毕业五年后回家休假,DS刚刚从建筑学院毕业,分配到了河北衡水。夜间,我俩在屋顶上聊天,聊到了后半夜。他提醒我,村北原先是有一条河沟的;我却只记得村北的椿树林和庄稼地。
这一年,我家搬离聚贤巷已经六年,又和姚家的三儿子做了邻居。
猎手
DS的南邻居,是姚家。姚家有四个儿子、三个闺女,是聚贤巷里子女最多的。姚家的男主人(有个兄弟,是解放战争时期的烈士,县志上有记载),会捕猎。他会辨别蹄子印儿,知道黄鼠狼喜欢在哪里出没,就把安置了夹子的铁笼子放置在那里。被捕的黄鼠狼,成了他的财源。
有一回,给小鸡喂米,我在院子里突然闻到了特别的臭味儿,意识到又有黄鼠狼被捕了。
笼子里的黄鼠狼,不停地使用“生物化学武器”,搞得满胡同都是它的臭气。这条黄鼠狼如何变成皮毛的,我没有看到。看到的是另外一只黄鼠狼。这只黄鼠狼已经被杀死,我进去串门的时候,猎人正在剥皮,然后往黄鼠狼皮中塞干草。猛一看,好像是在制作黄鼠狼的标本。猎人具有“解牛庖丁”的技术,他剥下来的黄鼠狼皮很完整,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暂时保留小命的黄鼠狼,一定看到了被挂在铁丝上的同类。对死亡的恐惧,让它不停地用“武器”正当防卫。它的防卫武器,威力越来越弱。
姚家最小的儿子,也成了猎手。
小猎手站在房顶上一边唱着儿歌,一边用大扫把捕获蜻蜓。有一阵子,胡同里、屋顶上的蜻蜓特别多,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非常容易捉到。
写手
聚贤巷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村里人管中专以上的学生,都叫“大学生”),是三个退役兵的南邻居,小名老四。
老四,大名志英,不久前成为《西驿头村志》顾问。“村志”里收录了他不少诗词。进财贸学校读书前,他就在县文化馆主办的《春芽》上发表过短篇小说《赵队长“剃头”》。小说很有乡土气息,大致情节是:生产队女队长姓赵,她叔叔不愿意参加队里的劳动,别人干活时他跑到村东的“七孔桥”下面捞鱼;赵队长想办法剃了叔叔的刺头。
1970年代初,泲河(亦称泲水,发源于太行山)还没有断流,再加上汇入的午河(也发源于太行山)之水,“七孔桥”下积水比较深,的确是捕鱼的好地方。“七孔桥”实际上有九个孔,1963年的大洪水把原先的“七孔桥”冲毁了,重修后成了九个孔,可是人们依然叫它“七孔桥”。
“七孔桥”就在京广铁路线下,距离聚贤巷至多二华里,成年人抬腿就到。1970年末,我曾经多次和本村、邻村的高中同学们从桥下穿过。那时候水流已经不大、鱼儿也不多了。
立于桥下,经常听到火车驶过时的轰隆声,比在远处听到的更震耳。
我家的北邻居,是张家;东邻居,有两家,男主人都姓籍。可以隔着墙头说话,或者站在房顶上说话。东邻居是东面胡同里的,房子仅和我家隔一堵墙。那个胡同,上学时我曾经故意经过。
兄弟树
东南邻居的北屋墙西侧,长出来一棵榆树,长得比较粗壮;五六尺以西还有一棵榆树,稍微细一点儿,榆树枝伸到了屋顶上。我和哥哥多次在屋顶上捋榆钱。 东边的大榆树,长到了1970年代中叶,被生产队相中了——家里劳力不足,年底结算超支了。生产队长,就是三个退役兵种的老大,带着俩人刨走了这棵大榆树。二十多年后,那棵小榆树,已经长得比原先的大榆树还要粗了。不幸的是,小榆树又被不良人士盯上了,偷偷刨走了。此时,我父母都已经亡故。
四十多年前,父母移住新居。旧居只有废墟和小榆树了。
那两棵榆树,我愿意叫它们“兄弟树”。这是在军事博物馆参观时,受到的启发。有位将军,把两棵老榆树命名为“夫妻树”。“兄弟树”都是有过大贡献、受过伤的。比如,树身都订过钉子,拴过铁丝。钉子上瓜果挂过镰刀;铁丝上凉果过衣服、被褥,还有带着玉米皮的玉米穗儿。在“兄弟树”的荫凉下,我与父母、哥哥、姐姐们搓过玉米,就是把玉米粒搓下来。这个搓字,用得不一定对。可比撮、锉、磋、搓更合适(可能是方言词语,词典里没有收录)。我在“兄弟树”下,不止一次欣赏过父亲用柳条编织笊篱、用紫穗槐枝条编篓子的劳动过程,也打过下手,可惜一直没有掌握那门手艺。
在兄弟树下,我与哥哥、姐姐一起喂养过小兔、小狗和小猫。还和哥哥一起搭救过一只急雨中落水的斑鸠。当然,夏夜也会有知了从地下钻出来、刚爬到小榆树上就被俘虏了;它被捉进西屋的蚊帐里、表演蜕皮儿的过程。从地里拔草回来,会有喜欢唱歌的雄蝈蝈被放在弟弟树的树干上。雄蝈蝈很快就爬到了高处,晚间就可以听到悦耳的蝈蝈叫声了。不几天,叫声停止了,可能是蝈蝈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路过的小鸡恰好改善了伙食。没关系,庄稼地里有的是。玉米地、芝麻地、棉花地里,都可以捉到雄蝈蝈。雄蝈蝈们前赴后继地爬上兄弟树。四邻,都可以听到蝈蝈叫。
在兄弟树之间,搭起的丝瓜架足有一人多高。丝瓜开花的时候,小院子里自然香味飘逸。抵消了了老小母鸡们满院子排泄的臭味儿。丝瓜垂下来的时候,从丝瓜下面走过就要小心翼翼了。有时候,我会轻轻地抚摩丝瓜的粗糙外皮,感觉稍微有点儿扎手。淘气的小鸡,也会站在丝瓜家上丢“天雷”,令人啼笑皆非。
1979年,家里的经济条件有所改善。年底分了红,加上卖老母猪的钱,凑够了一百多块。父亲从县城骑回来一辆“蝴蝶”牌自行车。就是这一年,我考上了县高中,星期天回到家里,就可以联系骑自行车。摔了几次跟头,也就学会了。
学会骑行后,回到聚贤巷,顿时觉得小巷短了、两边的高墙也变矮了。
自行车,经常靠在兄弟树下。
吆喝声
南邻居和我家隔了张家的一块空地,家乡人叫栅栏。栅栏里,有张家的猪圈,这个猪圈紧挨着我家的厕所。猪圈南边,有两三颗槐树,都不粗,荫凉只够遮住孩子们。孩子们,会在这块空地上玩踢碗儿、走子儿的游戏;也会有男孩子推着铁拳穿过。
按照辈分,我喊南邻居家的男主人——哥哥。这个哥哥很勤快,经常起早去乡间大道上搜集树叶、捡拾过路牲口的粪便,这些东西都可以折换成生产队的工分。这两种伙,我也干过,起得没有哥哥早,收获当然也少。
生产队解散之后,哥哥就改了行,经常从县城里批发石家庄产的酱油、醋,走街串巷地零售。他的“打好醋嗷”吆喝声,填补了乡间村头吆喝声的缺失。
从前,有位七十来岁的老人,经常来走街串巷换豆腐,就是推来豆腐换黄豆。黄豆和豆腐的兑换比例,大约是一斤黄豆换一斤至一斤半豆腐。直接掏钱买豆腐的,很少。
古稀老人的吆喝,只有三个字“豆腐呕”。“豆”字发音拖的很长,声音低-高-低。“豆”字声音最高,先是向上挑起,有明显的装饰音, “呕”字发长长的拖音,缓慢变低。嘹亮的吆喝声,足足可以传到一里之外。老人家在村头吆喝。两千多人的大村子,有一半人人能听得清清楚楚。想换豆腐的,就去挪开了勜瓮上的石盖板。
南邻居哥哥吆喝 “好醋”二字,音量略低,音程与古稀老人的“豆”差不多,也有一处明显的装饰音。
回味悠长、洞穿聚贤巷的吆喝声消失二十多年了。
(2023-02-01,写于北京市海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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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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