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树林基金会的邀请下，理查德·洛夫第一次来到中国，于北京、杭州、深圳三地进行讲座，理查德·洛夫的首次中国之行也是全国第二届自然教育论坛的一部分，由红树林基金会组织的的分论坛“儿童自然缺失症研究与实践”，理查德·洛夫也在会场发言。

深圳讲座的主题为《拯救自然缺失症儿童》。今年7月，红树林基金会在深圳发布了《城市中的孩子与自然亲密度的调研报告》。报告中显示，13.96%的深圳孩子具有自然缺失症的某些倾向，而全国调研中，16.33%的孩子有自然缺失症倾向。从这一比例来看，如果再不采取措施，“自然缺失症”可能会成为一个社会问题。

为让更多的国人关注到“自然缺失症”并正视和采取行动，红树林基金会积极的促成了理查德·洛夫先生的中国之行，以便大家与这位自然教育的先行者有亲密的交流。

孩子本应该是最会与自然相处的，因为人都有适应自然的本能。是什么原因让孩子患上“自然缺失症”呢？我们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些问题呢？怎样让我们的孩子与自然培养更好亲密度呢？那么，我们来看看理查德·洛夫先生的思想火花。

理查德·洛夫发言全文：

谢谢大家！先说一下，图片里的我比我本人好看多了。

首先我非常高兴来到这里，特别感谢此次活动的相关的主办单位给我的盛情邀请，包括深圳市红树林湿地保护基金会、阿拉善基金会，也要特别感谢红树林基金会的保华女士和刘副秘书长，感谢他们邀请我过来。我来中国过的很愉快，和我的太太在过去一两周的中国之行之中对中国人民的热情、好客、善良和盛情的款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为中国人民的热情、友善而感动。

●心灵深处的自然之地

我觉得今天我们在中国和美国面临的很多问题是非常相似的，我们面临着自然保护的问题，面临着自然与儿童脱节的问题，而儿童和自然的脱节是会对我们的身心健康带来很大的影响，同时还会影响儿童学习的能力。

我们在坐的成年人都有这样的记忆，自己在儿童时期、童年时代，在大自然当中都有一块自己的地盘。也许你的地盘就是小溪边、小湖边，可能是河湾的旁边，可能是自己家里的后院，如果是城市里面长大的，可能就是城市里面的小胡同、小弄堂，不管他在那儿，它都是你在自然界当中自己的领地、你的地盘。

我小时候在美国密苏里州边上的一个城郊的家庭长大，我们的家在城郊，我可以从家里的后院穿过我外公种的玉米地，再往前走出去，就是林地和农场，那些农田是一望无际的。

我是很幸运的，因为我在大自然当中找到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我很多童年时光都是在这样的小树林里面度过的，它在我当时的心里有特殊的地位，一直到今天。

而今天，我还时不时的会重新回到记忆当中、心灵深处的那片林地，当我想起它的时候，还是停留在8岁小男孩的心态。我现在看到一些报道，现在我们家的部分林地的树木被砍伐，土地用作其他的用地，当我在心里面重回那片林地的时候，我还是像8岁那样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记忆。

那个时候，我总想保护自己的地盘，我就在属于我的那片小林地里面打上木桩，希望这样以警世人：这块不能动，是被保护的地盘。有一个开发商告诉我，这样打木桩不能真正实现它的保护，更重要的是在心里打上木桩。所以那些木桩打在我的心里，不管我走到哪里，岁月如何变迁，在我心里一直有这块宁静地方，我的地盘一直都在那儿。

我说的这样一块在我们心灵深处的属于我自己的自然之地，对于我们的人文的培养、对于一个男性的培养是有特殊意义的，它让我认识到我们脚下的土地、我们身边的这片河流，我们头顶的这片蓝天都是有意义的，对于我们来说是特殊的财富。

也正是因为它这样特殊的意义，使得我们保护自然具有十分的必要，也包括对于红树林湿地的保护也成为至关重要的事业。

当然，我们理解的这种自然不是说只有开车离开城市几十公里才能找到的自然，不是说一定要到城郊才有这样的自然，在我们的城市中心，在我们生活的市区里面，它对我们来说也是有意义的。

所以今天，我想跟大家传达一个重要的信息，自然和儿童、自然和成年人都是有特殊的联系的，在坐的这些成年人，可能我们是幸运的，因为我们童年时期和自然接触，在我们内心深处永远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自然之地，但是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未来我们的子孙后代，他们也能够在自己的童年时期接触到这样的地盘，能够在他的一生当中，在心灵深处保有这样难忘的记忆。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大家要一起携手，让我们的年轻人、让我们的孩子们、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都有机会接触大自然、亲近大自然，从而在他们的心灵深处也保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自然之地。现在做起来比过去更困难，但并不代表我们现在不能这样做。

●单独玩耍和电子设备

十年前，我在写《林间最后的小孩》这本书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料到它感动世界上这么多的心灵，也没想到它在中国如此受欢迎。我想我的书之所以受欢迎，也证明一点，亲近大自然是全人类共同的愿望和诉求。

到2008年的时候，在人类历史上首次出现城市居住的人口超过农村人口。我想这种城镇化的进程一定会持续，这种城镇化的进程的持续意味着我们的世界只会变成下面两者之中的一种，要么全人类继续失去我们和自然的联系和接触；要么就是我们构建一种全新概念的城市。

在我写《林间最后的小孩》一本书的时候，我进行过很多采访，在教室里面问一些孩子们，走到家家户户的家庭里面和厨房里面和父母沟通，我去一间教室，一个孩子告诉我，我喜欢室内，因为室内有各种各样的电子设备。

在上世纪90年代，美国的儿童和大自然接触的时间一下子就下降了50%。当然，在那之后，这个比例有所回升。90年代，小孩自己一个人单独玩耍的时间每周减少了9个小时，为什么这种单独玩耍这么重要？

儿童心理学认为，单独玩耍，尤其是在儿童早期能够单独的自己一个人玩耍，是能够培养他一种管理和自制能力的重要途径，可以成为自己的老板，可以自律、自己做决定。所以这样一种管理和执行的能力，主要就是在儿童童年早期的时候，通过独立玩耍来培养和构建的。

那么，我们说的独立玩耍是指孩子在玩耍的时候，不仅是父母成年人不会干预，而且不会有机器，不是说玩电脑游戏的时候，别人干预他或者机器干预他，这样才是真正意义的独立玩耍。

所以最好的场景就是在大自然当中，让孩子置身于大自然当中才是最好的独立玩耍的场景。所以当我们的孩子、成年人和自然越走越远的时候，同时出现一个趋势就是独立玩耍的时间大幅下降。

根据一项美国的研究，它对比了我们现在当下的儿童和上世纪40年代儿童的管理和自制管理的能力。根据这项研究显示：我们现在，一个11岁孩子的独立管理和自律的能力只比得上40年代一个5岁小孩的能力。这意味着孩子早期儿童发展阶段，把他独立玩耍的时期砍掉了2年，让他减少2年独立玩耍时间，导致今天的11岁小孩只比得上当时5岁的小孩。

而这样一种能力是会影响儿童当下的行为和他成年以后的行为模式，要知道如果他不具备这种管理和自律的能力，那么他也就很难成为未来的企业家，一个企业家要做老板，必须能够管理、能够自律，如果他不能自律，那么他今天在课堂里面的表现肯定也会下降。

我们知道在中国也是在近期才刚刚兴起对于儿童和自然的关系是否会影响儿童行为这方面的相关性研究，这样的研究在美国虽然起步的早，但是也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近期慢慢开始重新关注儿童和自然的关系对于行为方式的影响。

在美国，现今小孩每周大概有44个小时是在玩电子设备的。2011年到2013年，美国在1岁开始玩电子设备的小孩的数量是惊人的增加，这些孩子们不到1岁开始玩iPhone、iPad，2岁以下的孩子在2011年到2013年是翻番的。我们看到根据美国儿童医生学会的医生的建议，在2岁以下的小孩不应该接触任何电子设备的。

在几年前有一项研究，涉及世界多个国家，也包括中国，刚才大家看到的美国数据可能让你们觉得已经很糟糕了，但是我会告诉大家，中国的数据比这个更糟糕，中国不到5%的小孩是和自然有着亲密接触的。

根据2014年中国社科院的研究结论，在这里我是直接引用他们的结论，“我们的这项研究再次证实人类和社会的疏远已经成为威胁，威胁到生物多样性，为什么？我们发现孩子在户外活动多，和自然接触多，他们对动物持更加友好的态度，当他们更加喜欢动物，他们更愿意做出贡献，帮助、保护动物。所以人类和自然的亲疏关系会影响生物多样性。”

我们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人类儿童和自然的疏离导致身心健康的多重损害，视力、感官等多方面受到影响。比如近视，可能大家首先想到的接触屏幕，近距离看屏幕，实际上这些孩子长期待在室内，不到户外，和自然光线接触少，这也会影响到他们的视力。这样的现象在韩国特别凸现。

另外还有不管是儿童还是成年人肥胖症现象以及他们各方面五官的感知，知觉感知能力的下降，之后我会进一步讲到，感知能力下降会直接影响孩子的创造性和学习能力。我们可以看到，这使得我们整个人类的身心健康也受到了很大的威胁。

我们说，我们希望孩子们、希望人们保护自然，但如果孩子们不体会自然，就不会关心自然，不关心自然也就不会热爱自然，也就不会保护这个环境。如果我们希望未来这些孩子们、年轻人们加入环保的行列，就要给到他们接触自然、热爱自然、爱上自然的机会。

当然也有好消息，虽然说我提出来的这种自然缺失症是新近的理念，但是我们已经有其他学科的研究和支持，反过来也佐证了人类，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儿童，跟自然的亲近会给我们带来很多好处，我相信这样科学的佐证能够再次的去激励大家去加强和自然的接触。

我给大家分享一些其他学科能够佐证我观点的研究结论：孩子的自信心会增加，如果孩子跟自然的接触时间增加的话，那么孩子的自信心也会增强。比如说在印地安纳州做了一项研究，研究的对象是患有注意力缺失、注意力不集中的小孩，这些小孩都是住在芝加哥的高楼大厦里面，他们把一些小孩从大厦里面带出来，就在城市中心区域的公园里面散步，回来再看，发现他们的注意力不足和注意力不集中的现象就得到很好的缓解。

我在美国接触了很多的老师，他们也跟我说过，如果是在室内上课的时候，这个孩子可能总是班里的淘气包，一旦到室外上课，班里的淘气包不仅仅变乖了，而且变成班里具有领导力的孩子。

我们的研究发现，现在有些学校的操场大部分还是人工操场，但有些学校可能地理位置比较好，它有些自然的操场，天然的操场供孩子们玩耍，如果有天然的操场供孩子们玩耍的话，你会发现孩子们玩耍的时候更容易去发明创造自己的一些新的小游戏，因为那块地盘就是属于他的，他掌控，所以就激发了孩子的创造力，会发明一些新的游戏来玩耍。

另外在天然的环境下，他们更愿意去持包容的态度，因为我们也知道在美国是多文化、多种族的国家，在这种自然的环境下，他们更愿意跟自己不同性别、不同种族、不同文化的孩子们玩耍。

近期还有一项研究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映像，它是一个台湾的学者在美国的麻省，选了900所美国学校，有一部分是我们称之为绿色学校，它的学校保留了周围的自然环境，纳入到学校的范围，让孩子们能够有机会在上学的时候接触到这些绿色、自然的环境，把这种绿色学校和非绿色学校标准化测试的分数进行了比较，发现绿色学校的孩子们在参加美国标准化测试的分数会比非绿色学校高出很多。

还有一项研究关注孩子身体健康，跨城市的社区研究，通过这个研究发现，如果说这个社区有些绿色的自然的东西，当然不见得一定是很大的一块林地，它可能是城市中间有绿色的公园，可能有些更多的绿色植物，可能是种盆栽花多一些，在这样的绿色条件比较好的社区，他们患肥胖症的比例比其他社区低很多。

另外一项研究是比较了户外和户内来进行锻炼、健身的成年人从中所取得的好处，我们把在室内的健身房锻炼的人和户外进行远足、爬山的方式锻炼的成年人进行比较，也就是说在他们燃烧同等的卡路里的前提下，带来其他的好处。

他们燃烧的卡路里是一样的，室内健身房健身的成年人的血压、身体的其他方面也都有改善，但是改善的幅度没有在户外锻炼的人在血压、心血管、其他方面的改善更大。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燃烧同等的卡路里，其他身体的指标上户外的人群效果更好。

●如何寻找自然教育的盟友

我们作为自然教育从业人员，我们相信都知道单靠己力是不能完成这项任务的，我们要团队社会各界的力量，有什么力量是我们可以拉动的呢？

我可以举个例子，我们首先可以争取过来的是儿科医生，我曾经在美国儿科医生学会演讲，面对的观众是全美五千名儿科医生。

我说虽然不指望大家要做政策的游说，游说儿童自然缺失症是医生开出的诊断，或成为医学上的诊断或者疾病。但是我仍然希望医生们基于你的经验和专业的知识，你认为你的病人需要增加跟自然的接触的时候，我建议你在你的医嘱当中，在医生给的建议当中，去建议他们让自己的孩子多跟自然接触。

俄勒冈有一个城市公园，这个城市公园和医生们沟通，孩子们生病去看病，医生给的医嘱是多和自然接触。俄勒冈的城市公园的人会给他们打随访的电话，我知道这个医生建议你们多跟自然接触，你星期天过来，我这里有专门自然健康的咨询师帮助你们，其实就是公园本身的工作人员，他们现在有新的职责，帮助他们在公园里面和自然接触，做绿色锻炼。

我自己其实认为第二个要争取过来的盟友是从事教育的老师们，这里我指的不是狭义专做自然教育的老师，而是所有的老师们都应该拉过来成为我们的盟友。

过去10年，我周游各地去做自然缺失症的儿童这方面的讲座，每次讲完都有两三个老师对于自然教育是特别有热情的，都会跟我说，我感到很孤单，可能我做这件事情我的校长并没有要求，我的教育部门并没有鼓励，但我认为有必要，所以我一直坚持做。但是做的同时我感到非常孤单。

我建议他们把自己的盟友扩大，不一定非是做自然教育的人才是你的盟友，教语言的可以拉孩子到树下写诗，教画画的带孩子去户外写生，生物课老师可能认为孩子去田间手上摸泥、沾水才是接触自然，我们应该建立广义的自然网络，我创立自然教师网络，这个网络里面给他们提供互相鼓励、互相支持的平台。

●屏幕会阻隔我们30种感官

我曾经在我的书里面提到一种想法叫做融合思想或者混合思想，这样一种混合思想我觉得怎么解释它？通过一个例子，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做游船的，他说我做游船项目的时候，我会接受到两种学生，一种是他们小时候经常玩电子游戏，这样的学生具备的操作电子设备的技能是我需要的，因为我的游船上面也有不少的电子操作的设备，需要他们具备这样的技能。

另一类是农场里面长大的，经常钓鱼、露营做很多户外活动，这类学生的技能也需要，因为他们直接可以判断这个船在哪儿。这个老板没有开玩笑，可能大家觉得开玩笑说小孩怎么知道船在哪儿？但是真的，因为小孩在户外，他们感官很灵敏，他们靠感官说这个船不能再往前，离码头很近，再往前会很危险。

从研究感官的科学家看，他们不再谈人类有五种感官，有些保守会说有10种，甚至大胆的有认为有30多种不同的感官，甚至有些人在黑暗中通过回声判断方向和距离。在户外的孩子们感官更加灵敏。

首先我要申明我不是反技术的人，但是我们现在整个全社会在创造一种环境，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儿童，我们生活这样一个周遭的环境越来越多是让我们盯着前面的屏幕，你要知道我们盯着屏幕的行为意味着我有意识的阻隔掉我本来具有的30多种人类感官。

我把感官阻隔掉，让我专心的看到屏幕。你本应有的感知能力减少的时候，我认为你不是那么鲜活，没有家长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不那么鲜活。

所以回到刚才说的那家游船公司在招募员工的时候，他招募的员工、招募的学徒是需要两种技能的，一个是操控电子设备在虚拟的世界进行电子设备操控的技能，还有一个是接触自然应当有的感知能力并没有退化的人，所以这样的思维模式和能力我把它叫混合的思维能力，我们并不是说要技术，而是说技术的知识和自然界要体会，接触自然界所形成、培养出来的感官和能力结合在一起，我认为未来是属于具有融合思维的孩子的。

●保护自然，就是保护人性

最后的结语是，我也注意到现在在全世界，在美国、中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北欧等国家都掀起了一场运动：把儿童和自然联系在一起。我们把儿童和自然联系在一起，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然，也是为了保护人类自己。

我此次来到中国，看到很多中国人都为了这样的目标努力着，他们为了保护自然，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让他们越来越多的接触到自然这个世界。我有很多梦想，其中一个梦想是中国和美国能够一起携手努力，掀起这样一场全球性的运动，让我们把儿童和自然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这样既能保护自然，也能够保护我们人类最本质的人性。

谢谢！

讲座主办单位：深圳市红树林湿地保护基金会

注：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红树林基金会”。

【本期编辑：吴卫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