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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的长篇小说《无爱的情歌》,1986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作者标注“一九八五年七月十五日脱稿于九宫山”。故事发生在震寰大学,地处华中而且可能是华中文科最有影响力的大学(“一所有八十余年历史的老牌大学。末代王朝的本省总督(p. 157)”创办) ,很有些像武汉大学。时间在1981年前后的十个月中,由“马上就是三中全会后的第三年了!(p. 315) ”推断。
该小说是典型的学界小说,为同时期小说中少见。不仅故事主要发生在大学中,而且所涉及的问题也是学界小说常见,教师骚扰女学生的“桃色事件”,学术机构和刊物主办权的争夺等。小说中负面人物多,甚至男一号(按出场时间长短)也是反派。主人公缺乏亮色,似乎是学界小说的主流。在小说中,学界一地鸡毛。或许是由于内容有些超前,题材也比较“小众”,该书并一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有类学界小说涉及某种 “圣杯”的争夺,可能是学术职位,也可能是学术奖励。与传奇小说中价值连城或者无价之宝的“圣杯”不同,学界的“圣杯”在外人眼中可能无关宏旨甚至微不足道。例如《小世界》中的“圣杯”就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文学批评委员会主席职位,年薪10万美元。《无爱的情歌》属于这类学界小说,其中的“圣杯”是中外情歌研究会及其刊物《中外情歌》的主导权。争夺“圣杯”的骑士猥琐不堪,鸡鸣狗盗。
年过半百没有什么学术建树中年讲师温凌竹,如同当年“文革”中成立战斗队那样,“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磨破嘴皮,好不容易才串联起来(p. 16)”中外情歌研究会总会,学校的人、财和房的支持,他得以任秘书长兼研究会刊物《中外情歌》编辑部主任。“吴必有,这个钻了一辈子故纸堆的训诂学家,于是就出任了中外情歌研究会的第一任常务副会长,成为这个研究会的实际负责人,因为会长是一个作品早已成为故纸、本人也快成为故人、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老头子。(p. 52)” 编辑部人手不足,向学校要人,代理校长郁达志不顾温反对派了韩岩松担任编辑部主任,温改任编辑部副主任,但仍是学会的秘书长。韩是本校毕业留校作行政,担任处级某办公室主任时辞职当编辑,创造诗歌,成了本省本市小有名气的诗人。
小说的主线是争夺“圣杯”,情歌研究会的主动权。在杭州召开的第二次研究会年会,成为争夺研究会主导权的第一次交锋。因为温凌竹其貌猥琐而且不是震寰大学毕业生,代理校长准备让韩岩松取而代之,为此给华东分会主办者东吴大学(可能实际指杭州大学,而不是苏州大学)顾望庐教授(民间文学教授、著名诗人、老作家兼老评论家)写信说明情况,让韩转交。在筹备会议上,华东片理事长、总会副秘书长、东吴大学讲师辛介一有意谋求秘书长职务并把持刊物,但顾望庐教授不很赏识他。华北片理事长林莽联合西北片、东北片理事长,形成“三北”势力,也要争取秘书处和刊物。华南片和西南片相对中立,但西南片理事长是研究会的实际创立者,还吃过温的亏。韩没有转交校长的信,因为他不想当秘书长。各方妥协的结果,保持现状,第三次研究会由“三北”之一主办。后来落实在大连,由东北片主办。年会的论文报告部分,则展示了“中国的文人有两大通病:对别人盲目相轻,对自己盲目相信。别人的文章,总觉得不顺眼;自己呢?不愿写罢了,一旦写出来,肯定比别人的强。(p. 97)”在两次会议之间的十个月里,各方进行了大量准备。震寰大学代理校长虽然不喜欢温,但觉得他听话可用,因此放弃了有才气、有名气但不听话的韩岩松。用非常规手段给了温副教授职称,洗清了所谓“桃色事件”,派出了人数众多的参会团队,还资助了会议一笔经费。主要对手林莽虽然有温凌竹承认的录音,但温拿到了林与过去的学生一位年轻女记者以夫妻名义开房的证据。最终,温不仅保住了秘书长,而且兼任了副理事长。
争夺“圣杯”主线之外,小说还有“桃色事件”的副线。温凌竹向找他指导毕业论文研究情歌的女生金小敏求爱写情书,被金的男朋友带着个同学一顿狠打。金小敏还告诉了学生支部副书记,随后副书记向系总支作了汇报。闻还要向中文系党总支检讨交待,形成了所谓“桃色事件”。男教师女学生这种关系,能成为“事件”,说明那时候“男女大防”远比现在为严。中文系迅速处置,让位女教师指导金小敏并提前毕业分配,似乎没有进一步负面影响。因为这个事件,不许温凌竹参加在杭州召开的第二次研究会年会。随后,校长决定要洗白这件事情。派人找金小敏要求提供翻案材料,被拒绝。后来找门路找到金的亲戚,提供份材料,说没有听金说过这个事情。温本人的交待材料,连同金提供的情书等,都销毁掉。这个事情就不存在了。
出场最多的男一号温凌竹是个令人讨厌的人物。几乎集各种弱点之大成,卑劣、猥琐、胆怯、愚蠢等。连学生都说,“不论男生女生,都讨嫌温凌竹。我们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霉臭味,不明白他是怎么跑到高等学校里来的。(p. 38)”当编辑部主任也算以权谋私,发人情稿,关系稿,或者直接索要财物。“把关系稿分成一二三类,一类随到随发;二类隔期必发,三类的适时发出。(p. 145)”这样一个人,居然为学校争取到研究会和编辑部两块牌子,代理校长都另眼相看。为了给他副教授,在系和校两级都没有通过的情况下,校长直接到省职称委员会争取,拿下了副教授。
代理校长郁达志是典型的风派人物。北京的林莽分析他,“他在政治上的老练程度,是一个普通的省委书记所望尘莫及的。他有什么诀窍?测风、观风、跟风、刮风。一种新的倾向刚刚冒芽的时候,在普通人的眼中,往往会表现出几分稚嫩和可爱,这时,他会不遗余力地拍手叫好,用我们研究的行话来说,就是拉开嗓门,高唱情歌。不过,他唱的情歌,都是虚假的情歌,无爱的情歌。只要他讴歌的倾向接近尾声,他就能自自然然地换上副面孔,一副腔调,把情歌变成咒语,变成讽歌、哀歌和挽歌。(p. 273)”但跟风跟对了,办学也有效果。他代理校长后,在传统文理科外开办了大量工科和交叉专业,撤掉吃老本的干部换上“有学历、有能力、有胆识、有拼劲的中青年干部(p. 156)”,行政拆分扩容处级干部比文革前的科级干部增加三倍而刺激了干部的积极性。这也体现了他洞悉人性的一面。小说也写他文化素质很差,题词写错字,发言念白字。他是数学讲师,专业知识也很差。挂名第一作者的论文发表后,被人公开评价为“古老的论点,过时的论据,混乱不堪、东拉西扯的论证,不知所云的结论。(p. 239)”不过,他们互相帮忙的模式好像后来被发扬光大。有位数学副教授对校长说,“这是人抬人、相互拉扯罢了。先把你抬成个副教授;你是有副教授职称的代理—不,校长!—再拉小郑一把,小郑也不会吃亏。(p. 153)”该副教授在校长提议下晋升了教授。不过他水平实在不行,推荐给校长挂名的文章反而让校长出丑。
书中借一位老科学家之口,对这种一地鸡毛的学界进行了抨击。“确实有那样的一批人,他们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为了捞上一个秘书长、副会长或者理事长当当,巧立名目,硬要拉出一个个什么研究会、学会来。你没有看见现在的学会、研究会多如牛毛吗?更有甚者,一旦这种个人目的达到了,他们就巴不得吧一个学会或者研究会办成封建小朝廷,扶植亲信,排斥异己,损公肥私,沽名钓誉。(p. 93)”
小说中有些亮色的主要人物是诗人韩岩松。本来潜心创作,在校长强烈要求下负责期刊编辑部,就一心办好期刊。待人真诚,与人为善。有历史创伤的大龄女青年连宇在他的鼓励下,走上诗歌创作之路,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与妻子高蔷恩爱有加彼此信任。在小说中,好得有些不真实,反而没有反面人物形象鲜明。
作者对国外高校的情况还是有些隔膜。台湾名教授这样说,“在港澳台或者资本主义国家,你今天是教授,明天未必还是教授。要保全教授的饭碗,就得不断拿出著作来。你的成果越显著,解聘的可能性就越小;你的著作越浩繁,受聘的可能性就越大。(p. 101)”这至少两方面不确切。其一,长聘制度保证高校教授不能轻易被解聘;其二,著作的量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著作的质量和经费的数量。当然,这也可以理解。小说写于1985年,那时候欧美港台高校还是遥远的神一样的存在。人们膜拜,但并不理解。由此也反映了大陆高校的发展与进步。
作者汪洋,本名喻德海,1938年生于武汉。1964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历任武汉大学学生科干事、政治处秘书、生物系办公室副主任、武汉大学学报编辑、教务处教学科副科长、《写作》杂志副主编、湖北省电视剧制作中心副主任、文学部主任、专职编剧,长江文艺杂志社社长、主编。湖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文学创作一级。2016年逝世。
附:已经贴出学界小说丛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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