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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最早知道袁宏道是在林语堂和鲁迅的文章中,这次重读其实主要看看他的游记。毕竟也走过些地方,不敢说胸中有丘壑,至少眼中也见过山水。所选游记,去过的有虎丘、惠山、兰亭、五泄、齐云山等,还有更早时去过的西湖、断桥、孤山、飞来峰、灵隐、龙井、烟霞洞、骊山、华山等。仍然只是书中所写一小部分。不仅读的书少,走的路也少。
按林语堂的说法,袁中郎是所谓“性灵派”的代表人物。所谓“性灵文学”,我个人理解,就是只求自己高兴。袁中郎给出了快乐秘诀,“人情必有所寄,然后能乐。…故有以奕为寄,有以色为寄,有以技为寄,有以文为寄。古之达士,高人一层,只是他情有所寄,不肯浮泛虚度光景。每见无寄之人,终日忙忙,如有所失,无事而忧,对景不乐,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缘故。(p. 82)”这种说法,本质上与罗素在The Conquest of Happiness中所倡导的相同,就是要有所谓impersonal interests。
袁中郎所谓“情有所寄”,马上就有是否可寄的问题。有寄而不能寄,还是不乐。庄子的对策是要无所“寄”,如《逍遥游》。只是对于凡夫俗子,这样不乐倒是没有了,但乐也没了。仿佛医好了病,却要了命。老子更聪明些,正反转化,彼此消解。这个理路袁中郎也认同,“人有真苦,虽至乐不能使之不苦;人有真乐,虽至苦亦不能使之不乐。故人有苦必有乐,有极苦必有极乐。知苦之必有乐,故不求乐;知乐之生于苦,故不畏苦。(p. 81)”这类说辞初看很高明,但仔细分析,或许只是逻辑混乱和否极泰来之类的同义反复。不管怎样,“不求乐”或许真是快乐的前提。这也是老子所谓的“反者道之动”。快乐的生活,其实在治学、谋官等现实活动中。
关于治学,袁中郎有个富有洞察力的发现。“大多世间自有一种平易质实,与道近者,而自视庸庸,以道为高而不敢学。清士名流,自以为非吾不能学道也,而矫厉太甚,终成自欺,与道背驰而不可学。近者不学,学者不近,所以两难。(p. 149)”我自己也有类似的观察。有些人觉得自己天分过人,于是志大才疏、眼高手低,不仅一事无成,还要愤愤不平。还有些人觉得自己天资有限或机缘不佳,努力也是徒劳,结果反而错过些机会。袁中郎的忠告是,“大抵世上无难为的事,只胡乱做将去,自有水到渠成的日子。(p. 82)”我理解,就是想做则做,不用过虑成败,更不用怀疑自己的资质。就算旁人看来不自量力或者徒劳无功,自己也可乐此不疲。治学也有机会用世。“‘明于知君子,暗于知小人。’此古今高士通病,然自是不学之过。学则眼开,眼开则不受瞒,可以应世,可以济世,可以出世。(p. 144)”所谓书呆子,并不少因为读书多,而是书没有读通。顺便一提,袁中郎对教书也有独到说法。“饥急于名,饱急于乐,口腹急于身体,欲不教学何可得?且教学则永无大官之望,亦无长在仕途之望,不唯官闲,而心亦闲,可以一意读书也。(p. 110)”
古代读书人谋官其实也是谋生。袁中郎当过官,也辞过官,因此有切身体会。他对陶渊明的评论,“非不欲官者,非不丑贫者;但欲官之心,不胜其好适之心,丑贫之心,不胜其厌劳之心(p. 77)”,我看也是夫子自道。当官有好处,但也有利麻烦。不论当事者嘴上如何说,当还是不当其实都经过利弊权衡,不足与外人道也。偏好不同,选择有异,大家都理解,矫情就没有意思了。“古人进退,多是水到渠成,…….居朝市而念山林,与居山林而念朝市者,两等心肠,一般牵缠,一般俗气也(p. 146)”特别是,好名利人,“真实稳妥,无遮挡,无委曲,与名利场中作大自在人也。(p. 143)”,也不失求乐之道,或者说名利也可以为快乐之所寄。是否能寄当然另当别论。至少在袁中郎看来,退隐还是根本之法。“世情当出不当入,尘缘当解不当结,人我胜负心当退不当进。(p. 126)”除物质利益外,进退还有不同的心理感受。“寂寞之时,既想热闹;喧嚣之场,亦思闲静。人情大抵皆然。(p. 114)”
如果有时间,应该读读袁中郎的全集。例如上海古籍版《袁宏道集笺校》。可惜似乎不太可能,连欲读书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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