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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在微信群里得知到朱照宣教授仙逝,享年92岁。我只见过朱先生一面,在见面前通过两三封信。受益于朱先生的主要是他的著述。事实上,直到1995年到上海交通大学读博士之前,我在东北钢城的一个工学院里坐井观天,学界名人都只见其著作文章,而未见其人。
在读本科时便知道朱先生大名,因为那套堪称经典的《理论力学》上、下册。本来只对数学感兴趣,力学并没有太花时间。后来,毕业留力学教研室成为比较现实的工作选项,才开始收集力学书并学习。1983年秋天,我到武汉生产实习时于北京换车,在中山公园赶上书市。在北京大学出版社的摊位上,买到了北京大学的理论力学、弹性力学、塑性力学和流体力学教材。理论力学教材就是朱照宣、周起钊和殷京生三位先生的《理论力学》,一版一印。从那时起就时常学习这套书。说实话,这部经典教材,对于我这种自学者,还是有些难。
毕业留校后,开始阅读力学期刊。朱先生分别发表于《力学与实践》和《力学进展》的混沌介绍和综述,向我展现了当时那个新兴研究领域。在非线性动力学方面,朱先生堪称在国内力学界“但开风气不为师”。前述综述是在中国力学学会全国分叉、突变、稳定性学术讨论会上的邀请报告,而讨论会是钱伟长先生领导的理性力学和力学中数学方法专业组主办。报告又结集为《非线性力学的新发展—稳定性、分叉、突变、浑沌》出版。其中最后一章是朱先生所写的《浑沌》,与前述综述有些差别。该章其实是1984年10月朱先生在北京大学力学系的讲义《浑沌》,与前述综述有些差别。该章其实是19984年10月朱先生在北京大学力学系的讲义《浑沌》,我跟刘延柱先生读博士以后才看到这个讲义,那已经是1995年之后了。朱先生介绍文章的附记中称,“入门读物《浑沌》,适合大学高年级和研究生水平”。前述朱先生1984年讲义有1987年重印本,增加些内容。印象中加入朱先生所写的《关于“chaos”“浑沌”的词源资料》《非线性振动和浑沌》《保守埃农(Hénon)映射的图谱》,但我没有这个重印本,现在无法核对。
朱先生更被人称道的是《非线性力学讲义》,为1984年5月在复旦大学56学时课程用的讲稿,印了400份。该讲义主要是非线性振动。有不少文献注记穿插其中,很有启发性。在“编后记”中,朱先生说在1982年就有北京大学的讲义,但只印了30份。1997年我到上海市应用数学和力学研究所做博士后才读到《非线性力学讲义》。我看的版本,目录放在书快要结束的地方,但也不是最后,比较不寻常。《非线性力学讲义》和前述《浑沌》节录而成另一部讲义《非线性物理导论》的前三章。或许因为后面有专门分形的内容,所以作为浑沌统计特性的非整数维删掉了。《非线性物理导论》是用于北京大学1992年暑期“非线性科学”讲习班的讲义。我不知道有这个讲习班,不然有可能参加。1994年在中国科技大学参加了复旦和中科大合办的“非线性科学中的若干问题”高级研讨班,重点是孤立子,也有混沌和神经网络等。
读书之外,向朱先生的直接请教就非常有限了,通过两三封信。20世纪90年代初,朱先生在《什么是浑沌》中说,北京大学倒摆实验的浑沌参数阈值高于Melnikov方法的预测。我认为原因可能是建立倒摆数学模型时略去了高次项,保留高次项后,预测值有所增加。作为《力学与实践》主编或副主编,朱先生写给我的退稿信中认为不是主要原因,实验的倒摆系统真正的动力学方程并不是文章中的形式;还说明倒摆当初是从理论力学的双摆演示实验中借用的,现在已经拆掉“物归原主”了。我也向朱先生请教chaos的翻译,最初力学、物理和数学界分别译为“浑沌”、“混沌”和“紊动”;通信时基本上统一为“混沌”了,我觉得朱先生所用的“浑沌”更佳。朱先生说名词委员会里物理学的人多,他们坚持,最后就确定为“混沌”了。此外,还提到非完整力学,朱先生说不鼓励年轻人都去研究。也许不是原话,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当面向朱先生请教,是在1999年5月。拜访的缘由是研究生教材《非线性动力学》中有些译名想请朱先生帮忙把关,其实主要是见见大神本尊,几近于现在粉丝见偶像。导师刘延柱教授事先写了信,到北京后我直接电话联系,朱先生让我到他家里。朱先生不仅学识渊博,说话也很风趣。在见面前就传闻他说,“规划规划,墙上挂挂。”除了译名外,更多是闲谈。朱先生告诉我,理论物理所一位研究混沌的专家看过《非线性动力学》的目录,认为体系很好。我唐突地请朱先生写篇序,他没有同意。对我本人也表示了认可,原话记不准了,是“不错的年轻人”之类。我不清楚到底是有保留的赞许,还仅是对老朋友弟子的客套。此前在得知我师从刘延柱先生攻读博士学位后,朱先生给导师的信中称我“原先的文章都有小创造”。见面时朱先生拿出个小本子,记录了我的基本情况,并说他很早从《力学与实践》上注意到我的文章。我当时还没有确定自己博士后出站后去上海交通大学还是留上海大学,朱先生鼓励我去上海交通大学,争取“成一家之言”。朱先生说可能会找到笔经费,翻译些力学经典著作,我很感兴趣;但朱先生说他一般不拉年轻人参加,以免影响前程,但确有兴趣的,也可以考虑。也聊些别的事情。朱先生说他对控制界了解混沌有八字忠告:“不可不知,不必多知。”但后来公开出来却成了“不可多知。”我说到有部国外重要专著的第二次重印序言中向朱先生致谢,朱先生说作者到过北京,但他不太高兴见这些“大人物”。朱先生推荐本书,《Celestial Encounters: the Origins of Chaos and Stability》。我在北京买了该书的境内影印版,很快就通读一遍。
朱先生这种“述而不作”的自由读书人是我早年的职业榜样。向往那种学习知识、欣赏知识、分享知识的职业生涯,机缘巧合也许会“开一时之风气”;如果能发展甚至创造知识当然更好,但顺其自然,无必勉强。不过,后来意识到这条路我们这个时代可能已经走不通了,至少我自己没有能力走通。因此调整了策略,作出了愿意或至少能够承受的让步。尽管如此,对朱先生所体现的那种理想状态,依然“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朱先生驾鹤西去,世上又少位纯粹的知识人,哀哉!惜哉!
发表于:《力学与实践》2023, 45(6): 1444-1445 论文网页 PDF版下载
附注:本文最初形式是发表于科学网的博文,“追忆朱照宣教授”。《高山仰止 大师照宣:朱照宣先生纪念文集》编者看到该文,征求我同意,文集收入拙作文字稿,但删去了原来文中的图片,照片参阅“追忆朱照宣教授”。《力学与实践》出专辑纪念朱先生时,邀请我投稿。稿件在修改、编辑和校样过程中有文字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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