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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谋按:父亲是1942年生人,退休之后花了较多时间撰写回忆录。父亲撰写的回忆录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涉及教育史、社会发展史等诸多方面,属于上好的地方文献资料。父亲的钢笔字很好,用笔有力、整洁易读,文笔生动,可读性强,重视考证,实事求是。因家中网络故障,重新录入完之后,试图通过手机网络核实个别信息,才发现笔者曾于2020年月曾较为系统梳理过父亲的求学经历(包括初中生活部分)。本文算是更接近“原汁原味”的版本,特此说明。
我的初中生活(1956-1959)
作者:王金生
五六年(指1956年)遇旱农业歉收,家庭生活困难,学习上遇上良师。刚从贵州转业归来的彭晓凡(图谋注:据悉,其弟弟为彭适凡先生,曾任江西省博物馆馆长)教六年级语文当班主任。他文化水平高,教学能力强,工作认真负责,家访中实事求是,说话中肯受人尊重。五六年湖坪区仅有一所完全小学,一个毕业班,二十四人参加升学考试,录取二十二人。乐安初中招收初一三个班,录取一百五十人。……
开学几天后,父亲挑行李送我入学。数我最迟报到。行李很简单,带一只篾角笼放衣服。他伴随我近二十年,直到从盐丰教书调到善和时,路过湖坪才放在家里。除此外,六五年在罗陂教书时,亲戚送了一只不算大的樟木箱子,一直没有油漆。就这么简单。和全校同学相比,条件算我最差。父亲顺便担了两斗米,着累惹人笑。那天晚上,正逢集体看电影,学校设在桥背,放电影在元家祠堂,父亲不好意思跟去看电影,宁肯在街上等我(注:文中的父亲,指笔者的爷爷永丰(1906.6.25-1960.10.17),他患有较为严重的佝偻病。爷爷送父亲上学是步行60华里,其时爷爷50岁,父亲14岁。)。
进初中时,生活幸福,思想安定。清早吃豆浆,编席吃饭,早餐有油豆腐炒肉,晚餐少不了大蒜炒肉。市场物资便宜,每月伙食费六元左右,学杂费少。学校发的练习本够用,每月看一次电影,男生每月理发一次,上门服务。我得乙等助学金,每月六元钱,按时发放,基本上够伙食费。不过来之不易,有人嫉妒故意卡。最明显的就是不开证明,或者迟迟拖延,我年年为此事担心受怕。那时,评助学金充分发扬民主,真正做到公平、公开,显示班级评定,让全班同学充分发表意见,然后学校评定,再送上级批准。班级评定时,要首先亮出所在地开的证明才晓得家庭经济状况,给予评定等级。否则,不予评定。我全靠自己平时的言行,争取老师和同学的信任,关键时刻多多包涵。我忘不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深情厚谊,那时同年级的学生年龄相差大,特别是初中一年级,相差一倍多的也有。年纪大的多半是女生,有的二十六、七岁。丈夫前妻生的儿子已经七八岁。下课后,女生就去喂奶不足为奇。我有两个同学一升初二就请假坐轿回家生孩子,一年后复学读完初中,年纪大的中途退学多。进初中时初一三个班,初二、初三各两个班,全校三百二十人左右。读初一时,王怀义老师教图画、自然地理,可能是到动员我入学有特殊感情,几乎每节课都提问我,我后悔对图画不感兴趣。
初中阶段,开始是李校长,老师看见他骑自行车外出,没有向师生作报告,没见他找学生谈话。教政治课,三言两语,板书简单笔画细。冷天上课,发现板书有出入,右手指勾起呢子袖口一揩就行了,省得黑板刷。五七年下学期就调走了。教导主任相当厉害,矮矮胖胖面孔黑,显得威严,说话严肃认真有斤两。在师生面前,很有威信。熄灯后勤查纪律,只要听到两声急促的哨音就晓得他来了,拼命钻进被子里谁也不敢讲话。五七年放暑假三八区的同学约好先装假睡再偷走,步行三十里到王家墓不敢过柯树岭,就地睡了一觉,归心似箭,还是摸夜翻山越岭。五七年接任的万校长年轻漂亮白面书生相,他在我班隔壁讲同教材政治课滔滔不绝,把我们的兴趣吸引过去了。他嗓子好爱唱歌,谈笑风生,个个喜欢。据说是省里下派负有侦破任务,亲眼所见的是短期内公安机关在乐安中学逮捕了一个管理员游老头,一个教导主任,一个数学老师。不久,万校长调走了。
五七年整风反右风起云涌,基层是七月开始大鸣大放大辩论,我们中学生自始至终不必介入,省得担风险。记得寒假里突然通知全校教师踏着厚厚积雪自带被子进县城一个多月。反右斗争激烈,针锋相对。不过,反右期间,学校工作基本安定,教学秩序不乱,揪出来的右派分子照常上课,课堂秩序一般,不侮辱人格。我的兴趣是喜欢看大字报,一壁一壁从头看到尾,一遍看一遍思索,佩服能说会道下笔千言的人。
五八年瞬息万变,学习宣传贯彻总路线,要求各行各业大跃进,十月一日成立人民公社。年初起,标语口号多。“披星星戴月亮,举火把当太阳”“抓阴天抓晴天,微风细雨是好天,争取一天当两天。”……栽二晚(水稻)强迫密植,越密越好。割完早禾,天旱地硬耕不动,强迫用斧头在禾兜侧边打眼种大豆。有的地方将数坵快熟或已熟的二晚禾苗合并移拢,收割时谎报单位面积产量,报纸、广播配合,接二连三传“捷报”“放卫星”“亩产x万斤”“亩产x十万斤”。唱高调“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农村里,男女老少齐上阵,“大兵团作战”,即使在村子附近田里做事,也规定送饭吃。疲劳战术,无休止干通宵,看起来天天出满勤,实际上天天效率低。共产风盛行,村村办食堂,处处有饭吃。汉上村共办四个食堂,分设在子八公祠、绾六公祠、庸吾公祠、念吾公祠。记得我家在念吾公祠,和文琪一家共桌吃饭,开初打菜,父母胆子小,怕要交钱,不敢打好菜,生怕累计起来兑现。过年时,特别热闹,喜气洋洋,食堂里有酒有肉,尽情畅饮,老少皆乐,普天同庆。
学校工作紧跟形势,上半年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开展勤工俭学活动,不断摸索创新。下半年,试点开办跃进班,缩短学制。乐安县增设招携、南村、龚坊、湖坪四所农村初中,湖坪完小从*年到*年借用瑞庭公祠及左右三幢房子办分校。 *年瑞庭公祠又被借用办公社直到*年,两次借用期间,办公室都设在“常春园”内。五八年九月份,县委号召支援抢收。乐安中学接受任务。清早,师生背起被子携带日用品整队出发,翻山越岭,傍晚到达目的地大通、小通。看到绿油油的青山紧相连,密密麻麻的茶树望不到边,果实累累不留缝,好一派丰收的景象。触景生情,随遇而安。晒折下铺稻草当作床睡得暖暖和和。吃菜单一,八人一桌,吃芋头当菜的日子多,连芋种都吃光了。餐餐糙米饭消化不了,拉出来的仍然是十粒五双,同学美其名曰“酒糟”。夜晚,围坐在油灯下谈天说地,津津有味。一个月的集体劳动生活其乐无穷,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自编自唱山歌快板顺口溜,生动活泼形式多样。其中有几句“太阳下山快下山,我摘茶籽也艰难,一日三餐糙米饭,一碗腌菜吃八餐。”“去时皮包肉,归来皮包骨,走到半路打个窟。”也被传开了。想不到回校后会追究,抓住不放,上纲上线,对事不对人,采取不同形式严肃批判,持续近半个月。坚持正面教育,不打击报复。
从坪溪回校修整,教学工作刚走上正轨,又响应全民大搞钢铁的号召,先是上山烧木炭。陈之凤、胡启纲老师内行,专门指教班班打窑,我班的最好,一次能烧一千多斤炭。同学接受能力快,打窑、装窑、看火、洒水、封窑,出窑技术过硬,次次成功,质量可靠。亲身体验了“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的生活。接着,大搞钢铁,校内建起高炉。化学老师王怀义当工程师。老师带学生翻山越岭担矿石,咬紧牙关拉风箱,炉火熊熊,铁水奔流,钢花怒放,其喜洋洋者矣!配合“钢铁元帅升账”,弄虚作假,浮夸虚报成风。村村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强迫没收尚好的铁锅和其他铁制品,不惜珍奇打碎回炉充当产量,得不偿失。
五九年初中毕业。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周文光在我脑子里留下深刻印象,个子矮小,年纪多说话和气,一贯教历史。有他关照,评助学金有保障,他善于培养使用班干部,班上的事放手让学生做,出《庆祝国庆》《庆祝元旦》特刊,参加学校举办的文娱汇演,体育比赛,评比结果都居前列。规定学生写周记,班主任按时批改,公布好的,掌握思想动向,调动积极性,班风班纪好。会议当年教学工作扎实,读小学时,自然、地理、历史都要做书面作业,用毛笔书写,老师按时认真批改,评语中肯。那时,实行五级计分制,最高是五分,其次是四分,得三分算及格。初中阶段科任教师各负其责,音体美教师重视基本知识、基本技能,期末按照教学大纲要求进行考试,考风考纪严肃,自觉苦练硬功夫。
初中毕业后的去向,面临选择。根据家庭经济状况,慎重填写志愿表。读师范不要钱,毕业后包分配当小学老师,担心自己对音体美不感兴趣,恐怕适应不了;读高中要钱,可以申请助学金弥补,高中毕业才有资格报考大学。那时,高中毕业也有工作分,就业门路更广,不限于做小学老师。老师暗示过肯读高中,所以填报高中,属乐安中学第二届,未录取的走运,全部分配当小学老师,一年后转正。五九年乐安县教育界采取果断措施,一是控制小升初学生的年龄,超龄毕业生占了便宜,不录取升学,分配当小学老师,二是严格控制在校小学生年纪,凡未升入五年级的十四岁以上学生一律退学,有令则行,一个不留。三年之后,形势严峻,读师范的有工作,乐安高中毕业的无一人录取大学,仅凭照顾分配了几个人的工作,属顶编代课,熬了十几年才守到转正指标,尝尽酸甜苦辣。假如读师范,进抚州距家远,说不定更加难以克服。后几年中,遇到了重重困难,甚至逼得半途而废。高中阶段苦读三年磨炼意志,拓宽知识面,没有白费功夫。工作中,多少得到回报,算是自我安慰。
回忆录截图
延伸阅读:
王金生.回忆我的求学经历:1950-1962.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213646-1219993.html
图谋按:本文摘编自我的父亲王金生撰写的回忆录。2014年将手稿用数码相机拍下,本文在此基础上摘编,为方便阅读,另加少许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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