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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求学经历:1950-1962年(修订版)

已有 4972 次阅读 2020-2-23 15:36 |个人分类:闲情偶寄|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随笔, 回忆录, 教育

 

图谋按:本文摘编自我的父亲王金生撰写的回忆录。2014年将手稿用数码相机拍下,本文在此基础上摘编,为方便阅读,另加少许注释。我的父亲1942年生人,教育经历可以分为两大块,一是受教育阶段(1950-1962),二是从事教育工作阶段(1962-2004)。2020年2月21日发布后,家父阅读之后指出23处存在错误(多为别字,个别注释有误),特此予以修订并重新发布。


回忆我的求学经历:1950-1962年

                                作者:王金生


一 小学阶段(1950-1956年,湖坪完小)


    1950年进国宝公祠读小学。公祠前石坊牌创建于清乾隆庚申(1740年),时造价合银五千两,全系坚实麻石砌就。我入小学时估计全校只有100来个学生,只有几个教师,大部分是抚州人。读二年级不懂事,但有些东西至今不忘。农村文化生活活跃,业余剧团办得实在。正月初一真热闹,秧歌队绕故事圈(注:“装故事”是一种民俗活动,现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扮演角色形象逼真,喜闻乐见。农民迫切学习文化,互相评比,将结果分别贴到墙报上的飞机、火车、汽车、步行图下,背个包袱步行多难看!激励人人坐飞机,争上游,教学效果好。速成识字班先学注音字母,农民夜校遍地开花,因地制宜,迅速培养了大批基层干部。学校配合读书写字,训练秧歌队,腰鼓队。校园书声琅琅,歌声嘹亮。
    我读三年级是黄正中老师当班主任,教语文,一口抚州话。年近五十,瘦长个子,身体结实,爱好打篮球,正楷字写得好。那时,我体质很差,胆小怕事。他诲人不倦,关心我健康成长,知识水平提高快。有一个星期日,父亲教我去学乖(注,“学乖”为方言,大意是提供锻炼机会),首次带我上户收綕(注:农村织布手工相关术语。大意是整理好的纺锤形苎线团),我心里害怕,担心写不出字现丑,不敢说出来。早饭后,提心吊胆跟出去。傍晚才回到家里,先后到樟树形、龙车上等村子,把放出去的苎,收上来的綕一一记在本子上,不敢马虎。幸亏用到的字都写得出,字体端正,数目清楚,一目了然,客户满意,看得起我,当作贵客招待我们。吃中饭,几户人家煮了汤(注:“煮汤”为招待客人的一种风俗习惯,红薯粉丝加上煮好的鸡蛋数个),旗开得胜。父亲累得喜欢,督促我上进。他没有进过校门,实践中学到几个字。有时收綕带个本子,预先请人写名字,自己临时打圆圈记下往来。本子上麻麻密密,别人看不懂,有时连自己也不清楚。碰到滑刁的人难对付,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巴不得我进步快。善于树立学习榜样,鼓励我向富康学习。他说,富康家里也很穷,刻苦求学,在子奇公祠读小学时,刚好碰到一位从高安来的好老师,得到功夫。语重心长,句句属实,富康承认属实。十二岁小学毕业当老师,令永丰县有名的王子三感到惊奇。他还说“你爹好,帮了我不少忙,至今记得。”父亲经常当街(注:指到集市上),接触的人多,喜欢向别人打听有关学校的事,有关读书的事,及时转告我。有时听到不学无术,当众献丑之事也会对我讲。潜移默化中受到教育和启发,从小诚实守纪,容不得虚伪和骄傲。
    读四年级时,父亲布置我写春联,我不敢动笔。父母一再要我学习,我只好动手写了一对“女织男耕自丰足,参军助战保平安”。写完后仔细一看,繁体字,参、织、丰、战显得特别大,很不相称。更难为情的是上下联都写斜了。我顿时面红耳赤,发现父亲的脸色难看。我比挨打还难受,父母没有开口。我更不敢随便,终于鼓足勇气贴出来。看在眼里记在心,实践长真知。
    1956年遇旱,农业歉收,家庭生活困难。学习上遇良师,刚从贵州转业归来的彭晓凡(注:江西省博物馆名誉馆长彭适凡的哥哥)教六年级语文当班主任。他文化水平高,教学能力强,工作认真负责,家访中实事求是,说话中肯受人尊重。1956年湖坪区(注:包括现湖坪乡、万崇镇、罗陂乡)仅有一所完全小学,1个毕业班,二十四人参加升学考试,录取二十二人。乐安初中招收初一三个班,录取一百五十人。父母不忍心把我留在家里作田,希望学门技术,送我学医。估计远近闻名的藤田街上老郎中吴德禄先生念我外公早先的情面收我做徒弟。一试探,没有推辞,建议继续升学为好,仅凭小学文化程度,看不懂医学书。师傅眼睛看不见,徒弟难以适应。联系学做纸,师傅说我个子小没力气,肯定吃不消。做纸十分辛苦,一个人在崇山峻岭中忙忙碌碌,小小年纪刚出校门不放心。为难之际,乐安中学派王怀义、李定升老师翻山越岭步行六十里上户动员入学。在瑞庭公祠找到正在织布的父亲。目睹促膝谈心,在场人无不感动。邓立冬言辞恳切“石老师(注:对作者父亲的称呼,作者父亲小名叫“石仔驼背”,老师则是对手艺人的尊称),还是让他去读。”父亲心软,知道机会难得。若不是王文龙、彭晓凡关照,尽力如实反映情况,争取到上一级学校的重视和支持,哪有今天的机会?勉强答应下来。看到我父亲愁眉不展,为钱担忧,王南宗提示有困难,可以申请助学金。于是开始作升学的准备。没有棉絮,明知自己房下几家都有,估计不肯借,不便启齿。后来向红毛古娘子伸嘴,满口答应,仅有一床很旧的小棉絮,也好。自己做床棉布单被。没有草席枕头照样睡得舒服。初识人际之间的炎凉,悟出一番道理。并非爹娘有何过错得罪他人,处于孤立不肯帮忙。是狭隘的传统思想作怪,造成人与人之间存在嫉妒心里,制约了亲帮亲、邻帮邻。民国年间,瑞庭公祠管六公仍然富裕,老祖宗高瞻远瞩,设有学田资助房下子孙求学上进,人才辈出,光宗耀祖。瑞庭公有三石禾种学田,资金雄厚。民国后期,兴晋、树人享受了学田。后来,长松也享受过。据说,文琪读书时年纪比较大,树人曾出过话“何必苦读?”明显是阻扰,生怕竞争,毕业后又和他分享学田。文琪是解放前几年小学毕业。据说没做毕业酒,没吃学田。其实简单,请本房每家两人,念吾公长辈吃两餐酒,房下每户送几个鸡蛋为礼物表示祝贺。往事已成历史,却有人留念。有人眼红,生怕别人后来居上,有朝一日得好处,尽量限制。表露形式不一,或者袖手旁观,或者泼冷水。


二 初中阶段(1956-1959年,乐安初级中学)


    开学几天后,父亲挑行李送我入学。数我最迟报到。行李很简单,带一只蔑角笼放衣服,它伴随我近二十年。直到从盐丰教书调到善和时路过湖坪才放在家里。就这么简单,和全校同学相比,条件算我最差。父亲顺便担了两斗米,受累惹人笑。那天晚上,正逢集体看电影。学校设在桥背,放电影在元家祠堂,父亲不好意思跟去看电影,宁肯在街上等我。
    进初中时,生活幸福,思想安定。清早吃豆浆,编席吃饭。早餐有油豆腐炒肉,晚餐少不了大蒜炒肉。市场物资便宜,每月伙食费六元左右,学杂费少。学校发的练习本够用,每月看一次电影。男生每月理发一次,上门服务。我得乙等助学金,每月六元钱,按时发放,基本上够伙食费,不过来之不易。有人嫉妒故意卡。最明显的就是不开证明,或者迟迟拖延。我年年为此事担心受怕。那时,评助学金充分发扬民主,真正做到公平公开,先是班级评定,让全班同学充分发表意见,然后学校评定,再送上级批准。班级评定时,要首先亮出所在地开的证明才晓得家庭经济状况,给予评定等级。否则,不予评定。我全靠自己平时的言行,争取老师和同学的信任,关键时刻,多多包含。我忘不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深情厚谊。那时,同年级的学生年龄相差大,特别是初中一年级,相差一倍多的也有,年纪大的多半是女生,有的二十六、七岁,丈夫前妻生的儿子已经七八岁。下课后,女生就去喂奶不足为奇。我有两个同学一升初二就请假坐轿回家生孩子,一年后复学读完初中。年纪大的中途退学多。进初中时初一三个班,初二、初三各两个班,全校三百二十人左右。读初一时,王怀义老师教图画,自然地理。可能是动员我入学有特殊感情,几乎每节课都提问我。我后悔对图画不敢兴趣。
    初中阶段,开始是李校长。老是看见他骑自行车外出,没有向师生作报告,没见他找学生谈话。教政治课三言两语,板书简单笔画细。冷天上课,发现板书有出入,右手指勾起呢子袖口一揩就行了,省得用黑板刷。1957年下学期就调走了。教导主任相当厉害,矮矮胖胖面孔黑,显得严威。说话严肃认真有斤两,在师生面前很有威信。熄灯后勤查纪律,只要听到两声急促的哨声就晓得是他来了,拼命钻进被子里,谁也不敢讲话。1957年放暑假,三八区的同学约好先装假睡再偷走,步行三十里到王家慕不敢过柯树岭,就地睡了一觉,归心似箭,还是摸夜翻山越岭。1957年接任的万校长年轻漂亮白面书生相,他在我班隔壁讲同教材政治课滔滔不绝,把我们的兴趣吸引过去了。他嗓子好爱唱歌,谈笑风生,个个喜欢。据说是省里下派负责有侦破任务,亲眼所见的是短期内公安机关在乐安中学逮捕了一个管理员游老头,一个教导主任,一个数学老师。不久,万校长调走了。
    1957年整风反右风起云涌,基层是七月开始大鸣大放大辩论。我们中学生自始至终不必介入,省得担风险。记得寒假里突然通知全县教师踏着厚厚积雪自带被子进县城得了一个多月,反右斗争激烈,针锋相对。不过,反右期间学校工作基本安定。教学秩序不乱,揪出来的右派分子照样上课,课堂秩序一般,不侮辱人格。我的兴趣是喜欢看大字报。一壁一壁从头看到尾,一边看一边思索,佩服能说会道下笔千言的人。
    1958年,瞬息万变,学习宣传贯彻总路线。要求各行各业大跃进,十月一日成立人民公社。年初起,标语口号多。“披星星戴月亮,举火把当太阳”“抓阴天抢晴天,微风细雨是好天,争取一天当两天”……记得我家在念吾公祠和文琪一家共桌吃饭,开初打菜,父母胆子小,怕要交钱,不敢多打菜,不敢打好菜,生怕累计起来兑现。过年时节特别热闹,喜气洋洋。食堂里有酒有肉,尽情畅饮,老少皆乐,普天同庆。
    学校工作紧跟形势,上半年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开展勤工助学活动。不断摸索创新。下半年试点开办跃进班,缩短学制。乐安县增设招携、南村、龚坊、湖坪四所农村初中。湖坪完小从x年到x年借用瑞庭公祠及左右三幢房子办分校。x年瑞庭公祠又被借用办公社,直到x年。两次借用期间,办公室都设在常春园内。1958年九月份,乐安开始大炼钢铁,抽调大批劳动力上阵。坪溪公社茶子大丰收,县委号召支援抢收。乐安中学接受任务。清早,师生背起被子携带日用品整队出发,翻山越岭。傍晚到达目的地大通、小通。看到绿油油的青山紧相连,密密麻麻的茶树望不到边,果实累累不留缝,好一派丰收景象,触景生情,随遇而安。晒折下铺稻草当作床被睡得暖暖和和。吃菜单一,八人一桌,吃芋头当菜的日子多,连芋种都吃光了。餐餐糙米饭消化不了,拉出来仍然是十粒五双。同学美其名曰“酒糟”。夜晚,围坐在油灯下,谈天说地,津津有味。一个月的集体劳动生活,其乐无穷,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自编自唱,山歌快板顺口溜,生动活波形式多样,其中有几句:“太阳下山快下山,我摘茶子也艰难,一日三餐糙米饭,一碗腌菜吃八餐。”“去时皮包肉,归来皮包骨,走到半路打个窟。”也被传开了,想不到回校后会追究,抓住不放,上纲上线,对事不对人,采取不同形式,严肃批判,持续近半个月。坚持正面教育,不打击报复。
    从坪溪回校休整,教学工作刚走上正轨,又响应全民大炼钢铁的口号,先是上山烧木炭。陈之凤,胡启纲老师内行,专门指教班班打窑,我班的最好。一次能烧一千多斤炭,同学接受能力快,打窑、装窑、洒水、封窑、出窑,技术过硬,次次成功,质量可靠,亲身体验了“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的生活。接着,又搞钢铁,校内建起高炉。化学老师王怀义当工程师。老师带学生翻山越岭担矿石,咬紧牙关拉风箱,炉火熊熊,铁水奔流,钢花怒火,其喜洋洋者矣!配合“钢铁元帅升帐”,弄虚作假,浮夸虚报成风。村村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强迫没收尚好铁锅和其他铁制品,不惜珍奇,打碎回炉充当产量,得不偿失。
     1959年初中毕业,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周文光在我脑子里留下深刻印象。个子矮小,年纪多说话和气。一贯教历史,有他关照,评助学金有保障。他善于培养使用班干部,班上的事放手让学生做。出“庆祝国庆”“庆祝元旦”特刊。参加学校举办的文娱表演,体育比赛,评比结果都居前列。规定学生写周记,班主任按时批改,公布好的。掌握思想动向,调动积极性,班风班纪好。回忆当年教学工作扎实,读小学时自然、地理、历史都要做书面作业,用毛笔书写。老师按时认真批改,评语中肯。那时实行五级记分制,最高是五分,其次是四分,得三分算及格。初中阶段,科任教师,各负其责。音体美教师重视基本知识、基本技能,期末按照教学大纲要求进行考试考核,考风考纪严肃,自觉苦练硬功夫。
    初中毕业后的去向面临选择。根据家庭经济状况慎重填写志愿表。读师范不要钱,毕业后包分配当小学老师担心自己对音体美不感兴趣,恐怕适应不了;读高中要钱,可以申请助学金弥补。高中毕业才有资格报考大学。那时,高中毕业也有工作分,就业门路更广,不限于做小学老师。老师暗示过肯读高中,所以填报高中,属乐安中学第二届。未录取的走运,全部分配当小学老师,一年后转正。1959年乐安县在教育界采取果断措施,控制小升初学生的年纪,超龄毕业生占了便宜,不录取升学,分配当小学老师,一年后转正。二是严格控制在校小学生年纪,凡未升入五年级的十四岁以上的学生一律退学,有令则行,一个不留。三年之后,形势严峻,读师范的有工作。乐安高中毕业的无一人录取大学,仅凭照顾,分配了几个人的工作,属“顶编代课”,熬了十几年才守到指标,尝尽酸甜苦辣。假如读师范,进抚州距家远。说不定更加难以克服后几年中遇到的重重困难,甚至可能被逼的半途而废。高中阶段苦读三年磨练意志,拓宽知识面,没有白费功夫。工作中多少得到回报算是自我安慰。


三 高中阶段(1959-1962年,乐安中学)


    1959年暑期,乐安中学重新建校。我班同学报名留校担砖赚钱,我担心考不取,丢人,即使考取了也没钱升学,别气回家做事。父亲眼红同学赚钱,我自己觉得理亏,心里烦闷。1959年下学期升高中,学校陆续搬迁,新校舍上课,老校舍住宿,南北相距几华里。学校纪律严明,每天整队往返,不敢违犯规矩。寒冬雨雪天气,早晚路过街道静悄悄,难怪有人叹息“学生苦”,师生习以为常,毫无怨言。
    预想不到的是乐安农村1959年10月底开展所谓“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随着斗争的发展,全县出现了一阵浮夸虚报的反瞒产风。各公社为了完成五千八百六十万斤的“瞒产任务”,非法斗争干部和群众1115人,造成470人非正常死亡,6114人患浮肿病,3450人外逃他县的“乐安事件”。(注:引自《乐安县志》1989版第一版“大事记”)放寒假前,在校生活过得下去,似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突然通知部分学生到县城大会场参加“反瞒产”动员大会。主持者有意安排来自各公社的代表争先恐后抢话筒报告本地的“黑仓”。分组讨论时,安排我盘问一个大队干部,具体落实“黑仓”。他一言不发,我不为难人家。几天后,我又被派去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协助查找“黑仓”,到现场依次打开一看全部都是空仓。翻来覆去意味着什么?耳闻目睹农村实况催人泪下。达球(注:作者的堂兄)是“乐安事件”的受害人之一。本来,出身穷苦的农民。无非就是讨厌受人约束宁肯“单干”。凭着自己健壮的体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主粮杂粮样样有,一日三餐不求人。在饥寒交迫的岁月里惹人眼红。民贫则奸邪生,有人乘机捏造罪名起哄进攻,先是抢走红薯芋头,然后担谷,甚至连不起眼的地方也要偷偷伸手过去仔仔细细摸一摸。梦想能摸到暗藏的金银财宝发笔财。遭此明火执仗的洗劫。在本地难以生存,只好携带老母背井离乡逃往永丰县迂元公社坑尾村谋生。同样,父亲也受牵连吃亏。土改时,家庭成分明明是手工业。之后的日子忍饥受寒,却被当作“富裕中农”看待。在向富裕中农要钱要粮的口号声中受苦受罪。晚上开会受威逼,强迫打早摸夜拔棉花杆,打霜天气冷得发抖,年老体弱奈不何,父亲默默忍受,一直瞒着我。1959年寒假回家,等到伸手不见五指,父亲未归,打火把路上接。为了充饥,从藤田街买回几个萝卜,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说什么又咽下去,我接过担子暗暗流泪。……那时,永丰县比乐安县稳定,老百姓安居乐业,吃喝不愁,乐安人尤其向往。走投无路者以身相许,老少妇女纷纷嫁往永丰,图的是活命。……(1960年10月,父亲走了)我心里悲痛,抽屉里仅留下他舍不得用的十八元二角钱。棺木简陋,来不及上油漆,砖头为碑(注:仅仅是一块砖头),深感内疚。父亲呀,不孝之子对不住您!1989年十一月冬至竖碑,父亲的恩德,子子孙孙铭记在心。
     父亲一走,没过几天,有人以关心为名,假心假意上门动员安排桃芳(注:作者大弟,时年作者虚岁19岁,大弟13岁,二弟6岁)帮生产队放牛。家里无劳动力,孩子年小不懂事,一个人在外肯定会受欺负,挨打受骂的日子多。母亲不忍心,也不直接拒绝,巧妙推辞,来者不再为难。
     我舍不得离开家,整天闷闷不乐。常驻汉上大队的公社副书记许梅看到我总是垂头丧气,轻言细语劝我“伢仔,不要伤心,莫气”“就留在家里,好好照顾母亲和弟弟,我想办法安排你当个大队会计同样有出息。”唯独是她是真心实意排忧解难。有人直言“读不尽的书,学不尽的打”(注:学打指学武),巴不得莫去读书。有的当面奉承“不要紧,快去吧!”背后处处刁难。母亲足智多谋,深思熟虑。不满足于当村干部。预料到,当上村干部后家庭经济状况自然会改善,势必惹人嫉妒,甚至疑神疑鬼,难免受人指责。她有骨气,不肯落短,为了不耽误儿子的前程,下定决心千斤担子一肩挑!劝我争气读书为祖宗争光。我无话可说,只有用实际行动来报答养育之恩。于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返校之路,过流坑木桥时,脑海中闪现当年父亲牵我过桥,轻声给我壮胆“不要害怕”情景,禁不住流下眼泪,走进柯树岭亭子,想起父亲替我挑行李累得气喘嘘嘘放下担子歇肩的形象。我止不住叹息。到了五福亭,仿佛听到当年从校园里传来清脆悦耳的钟声,如同进军号角,唤醒了我的沉思,催促我前进。
    1961年下学期,无钱交清学杂费领不到课本,老师关心体贴,对照新旧教材一个样。马上收齐旧教本给我上课,这些书一直保留着,念念不忘恩师情。我平时节衣缩食,一次次从自己蒸饭的瓦罐中抓出一把米积拢带回家。记得1961年因事回家一次,使劲担些红薯芋头回校充饥,尽量省出米来,放假时带回家。有时则利用星期天或假日跟同学一起上山吃野果充饥。尽量省出米来。学校组织学生上山挖葛藤、百合、马克勒兜、都机兜刷粉。经历过每餐一席四块霉豆腐做菜,每人一小角,棉花籽加工做的,很硬,红曲拌,颜色鲜红。有一段时间推行“劳动卫国体育制锻炼”,规定人人参加,为了达标,下晚自学后还要自觉跑步。清早赛跑后进教室早读,上气不接下气,腹皮贴着背皮,实在难以开口。幸亏上级下文迅速调整。艰苦岁月考验人,物资紧张吃不饱肚子,干脆回家作田。有志者不动摇,在困难前面看到成绩、看到光明,提高勇气,坚守岗位。苦教、苦学、苦中作乐。县城学生条件差,农村学生条件更差。湖坪中学生自觉利用课余时间去松仔山里挖松光照明上晚自学,统考成绩过硬,是艰苦奋斗勇于拼搏的典型。
    1962年上学期学校破例批准我享受甲等助学金,每月七元五角钱,其中再补一个月,勉强就读。升学考试靠边站。我班属乐安县第二届高中毕业班,三十六人毕业。乐安、崇仁、宜黄共设一个考区,考场设在崇仁。我羡慕同学乘车赶考,想不到他们到崇仁之后,打电话通知我去。同学们献爱心,提议把来不及给学校购买纪念品的班费转赠给我,全班同学一起应考。意想不到的是整个考区录取三人,宜黄录取一人,四十几个毕业生参加考试,崇仁录取两人。两个毕业班参加考试,本来我班的素质比本校上一届好得多,上一届录取多人,旗开得胜。这一届剃“和尚”。在乐安教育史上留下一个空白,并非师生消极松劲落伍,关键是形势不妙,三年自然灾害,蒋介石叫嚣反攻,国民经济调整、巩固,压缩教育,仅抚州地区就有几所大专院校停办或被合并,亲眼看到一批在籍学生被解散回家,招生数大幅度缩减,升学率太低,后果一言难尽。
    十年寒窗苦,盼到出头之日不顺心。聊以自慰的是1962年8月乐安县文教局分配几个应届高中毕业生顶编代课,我名列其中。不料同学心切独自进城办理分配手续时顺便帮我,结果帮了倒忙。名正言顺的城镇户口变成农业户口。怪他头脑简单,轻信工作人员的哄骗,“哪里工作就在哪里供应粮食方便。”正逢全县大批下放商品粮户口,我估计再去寻也是白费力,答复是“怪你自己人!”,没办法纠正。开头无所谓,一调动,麻烦就来了,粮食供应无着落。一拖几年才守到指标恢复商品粮。
   
延伸阅读:
王启云.父亲的教育经历.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213646-878642.html



图谋附笔:本篇文字内容,最初是在2014年7月30日浏览到。2020年2月21日进一步梳理出来。我觉得这会是很有意义的事情。有口述历史、教育史、社会发展史等多方面史料价值,也可以视作地方文献,还可以算是“我的家风故事”范畴。因为是根据照片摘编,尽管家父的字写得挺好,且很少有涂改,但由于部分照片有抖动、部分文字表述属于方言、且有六七十年“时差”,个别地方识读存在一定困难。整理过程中,我相当于看了一部纪录片,而且是关于自己家风家教的,数处令我热泪盈眶,甚至泪流满面。到了我这个年龄,加上我自身的求学、工作及其社会阅历,许多地方或许是真的读懂了、有共鸣了,感慨万千。梳理好之后,我在科学网发布后,同父亲通了电话,聊了35分钟,一方面是核实几个字,一方面是汇报几点感想。父亲告诉我,这稿回忆录,实际经历过多次修改。还进一步告诉我数处背后的故事。比如“乐安中学派王怀义、李定升老师翻山越岭步行六十里上户动员入学”,李定升老师身形肥胖,来回步行120华里!我父亲告诉我,从家到乐安中学(县城),清早出发,大约下午三四点到达。也就是走一趟需要八九个小时!李定升老师是多么的不易!令人肃然起敬。父亲上学那个时候全靠步行,我自身是1990-1995在县城上过5年学,我那会是坐车去的,大约需要3小时左右,泥泞、颠簸,几乎每趟都吐。直到前几年昌韶高速公路修通(大约是2016年),交通方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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