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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知道曼德拉当然是小时候听新闻联播。直到现在提到他我的第一印象依然是从小在国际新闻时段里听到的“南非总统曼德拉”的声音(小时候是新闻联播最后五分钟的铁杆粉丝,前面的内容就暂且不提了…)。他的名字和“侯赛因”,“阿拉法特”,“叶利钦”,“阿萨德”,“西哈努克”等等名字构成了我小时候对电视除了动画片之外的最早印象,不管他们算不算“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他们的名字肯定是我的老朋友。后来逐渐长大,我逐渐对这些“老朋友”有越来越多的了解,“老朋友”也一个个不是下台就是故去。我尤其对他们去世的新闻特别敏感,有时候因为对他们有一些了解的原因,也竟然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我依然记得阿拉法特离世的时候是我一个期中考的第二天,我跟当时(早恋的)女朋友说今天我很难过,因为“蓝天下少了个战士”。
如今,小时候印象深刻的名字基本都退出了公众的视野,他们大多已经离世。有一些人当然是值得人铭记的(比如阿拉法特),而有些人直到我长大才知道原来留下的是恶名(比如阿萨德)。而只有曼德拉一直活着,而且随着我对他的了解,对他的佩服也与日俱增。在今天这样一个越来越平庸的社会里,能称的上是“伟人”的人越来越少,而曼德拉肯定算是一个。人们对他的敬意当然也因为他的功成身退和高寿而有增无减。以至于他几乎成了今天极少数不论从国家领导、体坛精英到很多普通民众都爱戴甚至敬奉的精神偶像。
我想曼德拉有这样的地位当之无愧。他最伟大的贡献当然在于他作为一个政治家的所作所为。首先当然在于他的宽容。我以前觉得宽容好像也不算一个太难的品质。但是越细想曼德拉那样的宽容,就越觉得它的不可思议。他的宽容不仅仅在于饶恕了几乎毁掉他近三十年自由的敌人和对手(这本身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还在于试图以一己之力让被压迫了那么久的本族群也放弃仇恨来一起原谅!作为一个老练的政治家,曼德拉一定不会不清楚点了火的群体力量会很轻易地把任何对他们哪怕皱一下眉头的个人轻易地碾碎,曼德拉以最显眼的方式主动夹在两个风吹草动就也许会血战到底的群体之间,一旦有任何的不测发生,他几乎肯定就是第一个被疯狂的人群瞄准的靶子(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实在是数不胜数)。这时候的宽容已经远远不是个人的胸怀问题了,而是超凡的勇气和智慧了:这是需要对各种势力的观察和把握有多么的精到,对自己的眼光和选择有多么的自信才能到达的境界。古往今来,也许只有几个名声最显赫的政治家才能与之比肩。看看他们的命运便也知道曼德拉冒着多大个人生命和民族的危险:林肯还算是幸运(当然还是和曼德拉不能比),虽然最终牺牲但是血没有白留。与巴勒斯坦言和的以色列总理拉宾,和平还只开了个头便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之下,而之后的巴以和平便瞬间崩盘。以色列从此便只有强人(比如沙龙)或狡诈之徒(比如内塔尼亚胡)当政,奈何勇猛与智慧兼备的阿拉法特也只有被生生困在私宅里耗死(甚至有可能是害死的),换了一个表面上平和实际软弱且无谋的阿巴斯。巴以到今天也一直在流血和以暴易暴的死循环中。
回到曼德拉。国家内战在他的大智慧和勇气下得以避免,现代国家体制得以在一个之前仅以部落和种族隔离制为主的国家内那么短的时间内基本成型。曼德拉众望所归,当选总统但仅一届之后便功成告退。古往今来真正众望所归、且自己完全有能力把权利握下去,而且其他人和他自己都知道他是再符合这个最高权力资格不过的人选,在这个时候却卸甲归田的政治家也许只有像美国的开国元勋华盛顿这样的极少数人。前面所说的品格几乎已经是一个超凡政治家的典型。而这样完全不出于外界原因、在权利和荣耀之巅而功成身退,要求的几乎是超人的清醒和情操(想想我小时候连当个班委都得瑟的不得了,差距真是天生地下)。古今贤者当政当到老死的例子也很多(当然古代的一些“贤君”们不退位,确实也由不得他们),一个还算不错的政治家拿到大权甚至无限权力之后祸国殃民的例子太多,但大位一直坐下去下去搞得还不错的例子也不少(现成的例子也许普京算一个?)。像曼德拉这样在权利和荣耀的顶峰完全出于主动的隐退,实在要有对整个国家和历史的大眼光和胸襟——看看华盛顿为后面两百年的美国留下的遗产。
而在现实的世界中,大多数政治家哪怕只要有曼德拉的一种品质,这个世界也许都会太平很多。政治一向是唤醒人的恶的天性的最佳温床。而恶一旦被唤醒,人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以暴制暴,不惜先下手为强把任何可能对自己有威胁的力量提前铲除。两千年前古罗马的史学家塔西陀就已经面对他的祖国残酷的现实,而教导后人要逃离这个恶的循环。近代大哲霍布斯已悲观地不求改变人性的这般现实,而寻思设计一大国家权威以为社会设立一个超越个人算计的稳定底线。而作为个人的政治家,能做到像马基雅维利所倡导的那样能在行动上不惜以一切手腕达到自己所定义的那个正义,便已经是很多政治家所渴望不可及的了(当然马基雅维利本人所怀的对人类的悲悯,大多数政客也远远达不到)。而到今天,人们依然重复着一直就有的恶的循环。一国之变迁如果能避免今天埃及那样的乱局便已经阿弥陀佛。而像奥巴马那样哪怕只是从地球另一端的外国撤出本国军队便都可以被授予诺贝尔奖。曼德拉那样的人物更是早已成为一个活着的传奇。
晚年的曼德拉是真正的宠辱不惊。经历苦难的人大多或愤懑或消极避世(关于牢狱之灾的经历和所能在人身上产生的后果,一个生动的刻画当然是著名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而荣誉和权利可以让无数原本异常出色的政治家在老迈之时走向昏庸甚至荒唐。对于曼德拉,我记得有一次南非国会里所有的议员竟在会场内为他载歌载舞以表达他们对曼德拉的敬意,而曼德拉只是微笑地坐在当中默默地欣赏。不管是27年的牢狱,还是后来无数的光环和荣誉,似乎完全没有在他的心灵甚至身体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身心的强健和稳定可见一般。他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三年前的南非世界杯。因为曾孙女去世他只是出席了世界杯闭幕式,然而不论在曾孙女的丧礼上还是在闭幕式上,身体的柔弱、亲人离世或是举国的狂欢都似乎没有影响他内心的超然。
记得与阿拉法特和拉宾因为对中东和平的贡献而同获诺贝尔奖的佩雷斯曾经在一个演讲中痛苦地对台下的年轻人说,不要学我们这一代,忘掉我们这一代的愚蠢,你们这一代要重新开始。要不是那两颗罪恶的突然夺走拉宾生命的萨姆弹,也许他们三人苦心缔造的和平的种子已经能开花结果,而如今,前两人都早已非正常死亡,佩雷斯纵然90岁依然不离开政坛,可也连以色列本国的政治气候都左右不了。曼德拉的成就当然也不完全依靠他一己之力(比如一个同样不凡的人物是同样识时务有魄力的南非最后一任白人总统德克勒克,他亲自签署了释放曼德拉的命令并且下台),但是他的人格和成功鼓舞着无数在21世纪依然生活在战乱和政治的愚蠢和血腥中的人们,让他们还没有丧失希望。
曼德拉当成为后世人们心中的光明和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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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5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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