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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船票(节选) 精选

已有 5526 次阅读 2011-12-5 21:57 |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中国, 程序, 东方, 船票


  
    站在2012之前,观察东方与西方的交会、西方与东方的融合,考察世界进入现代化的程序,方能反观中国寻求突破的契机,赢得通向未来的船票。明清之际,中国错失了四次机会,最终未能拿到通往未来的船票,败于欧洲的舰队。

第一次是皇帝与文官集团之间权力失衡,失去了制度优势。

    历史学家黄仁宇在他的《万历十五年》里,精彩描写了西班牙舰队全部出动征英的前一年,明朝发生的一些“琐碎”事件,通过这些看似末端的小节,黄仁宇得出结论:仅靠儒家的思想管理一个国家是不够的,中国必须从一个靠尊卑有序的管理,过渡到靠数目字来管理的国家。
  这次转变没有发生,出身贫寒、卑贱的朱元璋登上皇位后,鉴于宋代覆亡和蛮夷强大,深切感受到管理松懈之痛,对体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通过多次整肃,杀掉宰相胡惟庸之后,这位“创业者”摇身一变为取得绝对优势的“出资人”,而之前历代作为“管理层”,与皇帝分享权力的文官集团受到打压,中央集权达到巅峰。而大清入主中原,帝国最后一个朝代建立,民族情结夹杂着权力驱使,使这个末世帝国的中央集权体制彻底固化。

第二次是王阳明“心学”昙花一现,完败于欧洲启蒙思想家

  明代文官集团在皇权打击下,几无还手之力,受权臣宦官欺凌,轻则有廷杖之辱,重则有灭门之祸,大多数人俯首贴耳,甘于闺墨之中,思想日益封闭,对于心灵的呼唤不予过问。
  然而15世纪,贵州龙场,一位36岁身处艰困之中的驿丞,日夜反省人的短暂一生,突然在一个深夜,顿悟到心学奥秘。他就是儒家最后一位圣人王阳明。王阳明在心学上接孟子,强调个人思想,建立了万物具并于我的唯心理论,致良知、量能,更为个人的主体自主,设定不同于世俗外在规范的自由空间,特别是“知行合一”论,更是让学者在思想之外走向实践,赋予儒家少见的务实精神。
  可惜的是,心学自王阳明后没能发扬广大,不是日渐空疏、狂禅末流、放诞无束,就是在官场争斗中消耗殆尽。崇祯年间,明代最后一位户部尚书倪元璐,秉承心学务实精神,以皇帝首席财政管理者身份,提出一系列改革方案:极力主张海外贸易合法化,废除世袭军户制,在扩大铜币储备的基础上发行宝钞。他还强调“通商”应是地方督抚主要职责之一,对于商人可为社会提供有用服务的观点,更是让人看到去除千年“重农抑商”痼疾的一丝曙光。然而,满洲骑兵没有给他成就大业的机会,1644年,他追随崇祯皇帝殉节大明。
  曾有学者假设王阳明的心学成为儒家主流并不断演进,中国难保不会发生欧洲启蒙那样的思想解放运动。王阳明没能拯救中国,却拯救了日本。在他身死300多年后,与中国同样面临亡国之危的日本,承继阳明心学,发动一场自上而下的明治维新,数十年间,便使这个弹丸小国“脱亚入欧”,成为世界列强之一。
  阳明心学兴起之时,欧洲正处于中世纪行将结束的最黑暗时期,基督教教士们根据《圣经》中所说“行邪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的“语录”,对“女巫”发起持续近300年的迫害。1487年,教会出版了猎巫“专业书籍”《女巫之锤》,近200年间,竟接再版了近30次。
  基督教不仅热衷于烧死女巫,更热衷于烧死科学和理性的萌芽,1600年,由于坚持哥白尼的日心说,布鲁诺被罗马教廷烧死在鲜花广场。就是这一把火,点亮了欧洲启蒙运动的明灯。
  文艺复兴后,欧洲召回古典时代的智慧之光,教会无法独占心智资源。自17世纪中晚期开始,孟德斯鸠、伏尔泰、卢梭、狄德罗等思想家,用科学和理性驱散了中世纪的黑暗。启蒙运动之后,欧洲迈入一个全新方向。

第三次是明代开始的禁海令,中国人放弃海洋的同时,也放弃了世界。

  商业与冒险总是相伴进行,当中亚奥斯曼帝国击败拜占庭,切断东西方陆路交通后,欧洲人像着了魔一样,争先恐后驾驶着帆船冲向海洋,只为到达东方的富饶之地。在中国召唤之下,15-17世纪,以麦哲伦、达?伽马和哥伦布为代表的欧洲探险家,用自己的勇敢和风帆,将世界所有大陆连接在一起。
  新航路开辟后,葡萄牙和西班牙海商集团与各自王室签订契约,确立财富共享比例,随之驶向海洋,开始了数百年的缠斗。1493年,罗马教廷敕令,将世界一分为二,东边是葡萄牙的势力范围,西边是西班牙的势力范围。同年,明廷却敕谕今后百姓商货下海,即以“私通外国”治罪。
  明初郑和统率使团七下西洋,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早87年,比迪亚士发现好望角早83年,比达?伽马发现新航路早93年,比麦哲伦到达菲律宾早116年,然而,郑和的船队沿海岸航行,并不深入大洋,其“革命性”的造船技术并没有机会得到验证。再者,郑和下西洋的目的是宣威而非贸易。
  因此,七次航海不仅没有像后来西欧航海家的远航那样带来巨额利润,反而使国库空虚。他每次出海,装载大量金银、铜钱、瓷器、丝绸、棉布、铜器、铁农具、铁锅等,而换来的只是专供皇室和贵族官僚享用的奇珍异宝、珍禽异兽、香料、补药和各种奢侈品。每次远航耗资巨大,乃至损害封建统治的基础——小农经济,致使郑和航海被统治集团内部的政敌指责为“弊政”,再也无法进行下去。
  与郑和的船队相比,倒是那些亦商亦盗的海盗集团更加活跃,在政府禁止之下,这些武装海商集团绵延200余年,以一种非法方式维系着东西方海上贸易,他们既与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进行交易,也会伙同倭寇劫掠海岸。
  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代表人物之一是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他在明朝末年活跃在中国南部及日本等地,在接受招安前,既是商人也是海盗,利用泉州安平镇的航海、经商基地,打破官方海禁,繁荣海市,其武装船队旗帜鲜明,戈甲坚利,航行于中国沿海和日本、菲律宾等东南亚之间,充分利用自己的权势和财力,扩大海上贸易,几乎垄断了中国与海外诸国的贸易。他剪除群雄,合法掌控东西洋贸易制度的运作。崇祯十二年(1639年),日本袄地锁国,退出东亚海洋竞争,荷兰殖民者也不得已与郑氏达成海上航行与贸易协议,规定荷兰的对日本贸易,需经郑芝龙将大陆特产运至台湾,转手之后,方由荷兰方面运往日本出售。
  不过,郑芝龙这样的人物也不过昙花一现,难以带动中国进入海上强国的序列。
  伴随着地理大发现而涌入西欧的美洲金银,一个新兴阶级脱颖而出。金属货币供应量的迅速增加以及随后出现的“价格革命”,导致了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依赖于固定地租收入的旧式贵族衰落的同时,从事海外贸易和掠夺的商人阶级开始兴起;通过向统治者提供税收支持,君主对商人阶级的依赖日渐提高,商人阶级政治地位不断攀升,并逐步将其势力范围向国家政权内部延伸;政权结构逐渐倾向于满足新兴阶级的利益与需求。
  为了在对外贸易中摄取更多财富并使其财产更加安全,商人阶级需要一个强权政府来保护,有学者认为正是在“重商主义”的外贸政策中,国家“求强”与商人“求富”达到完美的融合,新兴阶级的壮大最终促发了重在界定和保障产权的资产阶级革命,其中英国的 “光荣革命”是全欧洲的代表作;而以商人和资产阶级化了的贵族为主体的新兴阶级,也是时至18世纪最能代表先进生产力的集团。

第四次是中国将工业文明拒之门外
    17世纪之后,欧洲人发现,中国这一片传说中的乐土成了他们的贸易之痛——中国人几乎不需要欧洲的任何商品。1792年,英国人为扭转贸易逆差,向中国派出由400人组成的庞大使团,带着欧洲最新科技和诚意来到中国,希望赢得中国的尊重,促使其融入世界。
  中国人似乎乐于相信马嘎尔尼的来访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然而当时不论有如何膨胀的殖民野心,只有700万人口的英国断然不会愚蠢到轻易对万里之外、拥有3亿人口的东方帝国发动战争。
  马嘎尔尼曾向当朝权臣和建议中英两国进行科学技术交流,和对此毫无兴趣,他只对乾隆的喜怒哀乐负责。马嘎尔尼在他的日记中说:“在热河的一次谈话中,我向他(和)列举了欧洲学者的最新发明,特别提到了热气球,我特意带了一个可以做示范表演。”
  然而让热气球在北京上空升起,那不吝于让全中国都知道了西方人的优势,这简直不堪设想。在中国人眼里,科技只是奇技淫巧。对于中国来说,如果科技代替人力,只会让更多的人失业,这会威胁到帝国的统治——除了皇帝的权威,中国什么都不需要。英主乾隆,以为马嘎尔尼不远万里只为表示英吉利国的臣服,懦弱的官僚也乐于在是否下跪问题上与马嘎尔尼纠缠不休,只为皇上的龙颜一悦。
  马嘎尔尼出使中国之后,欧洲人改变了对中国的看法,异化、丑化与漫画化的中国人形象,开始广泛流行于19世纪西方社会。“中国佬”套话中,野蛮或半野蛮的中国人丑陋、怪诞,留着猪尾巴一样的长辫子,裹着小脚,打着伞,男不男,女不女,细眼睛似笑非笑,诡计多端,说话怪声怪气。从早到晚抽鸦片,吃猫、狗、蛇、老鼠之类的动物,溺死女婴,以残忍为消遣,容易受宠若惊又容易忘恩负义,既是奴隶又是叛徒??
  从崇拜到丑化中国的过程中,西方开始高度认同自身的文明,确立新的世界观念和秩序,并将之普及于世。在西方人的眼里,中国再也不是他们学习的偶像,甚至也没有资格成为他们竞争的对手,只是可以征服的“野蛮人”。
    1840年4月7日,英国下议院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在广州贩卖鸦片的英国人受到被处死的威胁,是否应该对中国派遣远征军?一位受人尊敬的议员托马斯?斯当东爵士起立作出了具有决定性的发言。48年前,他还是12岁的小孩,曾随马嘎尔尼的使团前往满清帝国——他是当时最了解中国的英国人。
  他说:“我们正在准备中的战争是一场世界性的战争,它的结局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这些影响又将是截然相反的。如果我们要输掉这场战争,我们就无权进行;如果我们必须打赢它,我们就无权放弃。”
    中国在19世纪拿到船票的最后一次机会,随着这场战争化为泡影。

本文节发表于第十四期《绿公司》杂志
原文链接http://www.daonong.com/g/14/cover/2011/1102/3194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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