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历史的角度看东西方文明交流交汇的曲折历程  

——黄枝连教授、李兆良教授、张建华教授、谢丰斋教授笔谈

                          陈奉林   整理

（原文刊于《历史教学》2013年7月下半月刊，仅录与本博客有关部分）  

整理者手记：东西方国家文明交流交汇问题，一直是东方历史研究中重要的问题。长期以来，人们对东方历史的认识由于受到“西方中心”论的影响，或者说受传统史学偏重文化史研究的影响，在对历史进程动力方面存在一定的认识偏差，把东方社会的演进看作是单线式发展的，没有给社会发展的动力、社会发展的复杂性与多样性作出科学的解释。为了重新思考历史，我们邀请了香港亚太二十一学会黄枝连教授、独立历史学者李兆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张建华教授和天津师范大学历史学院谢丰斋教授，围绕东方历史发展以及东西方文化交流等问题进行一次笔谈，旨在推进东方历史研究。现将笔谈整理发表，以飨读者。

陈奉林（外交学院外交学系教授）：我已经注意到，您推出了《坤舆万国全图——明代中国测绘世界》这样一部极有意义的著作，挑战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利玛窦把西方地理学知识带来中国的传统观点，发出了“世界地理大发现始于郑和时代”的惊人之语，可视为东方外交史研究的重大进展。中国元典《左传》中叔孙豹所言“不朽”有三，即立德、立言和立功。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您已经做到了三“不朽”。在这里我想请您重点介绍一下中国人对测绘世界的重大贡献。

李兆良（独立历史学者）答：

中国测绘世界的技术对世界贡献有以下几点：

1.       中国注重方位的传统是从农业立国开始的。因为农作物需要采光，受光为阳，背光为阴，这种观念，發展為中国的八卦，阴阳哲学，即阴阳学的起源。中国人自古重视东南西北的观念，起码有6000年的历史。上北下南的传统，可能更早在战国时候就有。所有地方志的地图，除极少数例外，均以北在上。欧洲以渔猎为主，随野兽而迁，没有严格方位观，中世纪到19世纪的地图，东西南北均可在上，与中国接触以後，才慢慢按照中国的规矩。

2.        “记里画方”是中国另一重要发明，能准确标示远近，加上方位，就是完整的地图学基础。地方志中保留了记里画方的技术。秦始皇在陕西按照天象，在榆林附近建造的天星台，方位比例合理准确，证明对地理测绘有极高的造诣。记里画方結合南北观念，产生了中国地图学的系统。合并地方志的地图，基本上可以绘制全国地图。欧洲14世纪的地图还是非常原始。一般说希腊Ptolemy绘制有经纬度的地图，说是遗失，其实是16世纪後人假托。

3.       《坤輿萬國全圖》按照地名、地理不是欧洲人绘制，而是鄭和时代，中国人的作品，有几百项证据，已经在我书中阐明，请阅其详。

4.       1655年出版，卫匡国（Martino Martini）的《中国新地图集》 (Novus Atlas Sinensis) 不可能是他的作品。任何外国人，刚学中文，在中国只住九年，在明末兵荒马乱之中，是绝对无法绘制有精确经纬度的中国十五省地图的，这地图只能是翻译自中国原来明代绘制的地图，再次证明经纬度是中国的发明。

陈奉林（外交学院外交学系教授）：您认为在郑和时代中国就与美洲有了接触，比地理大发现早了60至70年。这个问题同上个问题一样，也是东方外交史研究中的重要问题。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廓清东方历史研究中的若干迷雾，重塑东方世界的历史图景。您现在怎么评价欧洲人发现新大陆那段历史呢？

李兆良（独立历史学者）答：

欧洲人发现新大陆，是对欧洲人而言。美洲大陆是一万多年前亚洲人，包括与中华文化同源的群体从亚洲陆续迁徙到美洲开发的，开始还没有“中国”一词。以后，有中国人迁移到美洲或者与美洲住民贸易来往，时间长达几千年，各自发展分支文化，延续到欧洲殖民美洲时期。欧洲殖民把美洲原住民（包括历代的华人）消灭，占据美洲，改写历史，使到世人长期误会。随着宣德金牌，《坤輿萬國全圖》的出现，这段历史才慢慢浮出。

鄭和历次下西洋，遗留在航路上的零星资料。为欧洲人得到，才萌发巨大的航海计划。他们的引路人里面，有与华人有长期贸易的穆斯林人。哥伦布、麦哲伦船上都有穆斯林船员。麦哲伦经过南美南端後，直接向西北航行，而不沿岸探索的，是违反常理的，是预知路程的表现。他是第一个，也是一举成功横渡太平洋(中国称沧溟宗)的欧洲人。他们的成功建立在鄭和航行损失的几万船员生命上。

现在，电子文献书籍可以容易在网上获取，原始文献的记录与今天被扭曲篡改的历史，完全不同。这是我第二本书《宣德金牌启示录》的主题。2006年，我获得一面美国北卡罗莱纳州出土的宣德金牌，引发兴趣，为追溯它的来历，经过七年努力研究，从而得出结论。

美洲原住民里保存了不同时期华人迁徙到美洲的文化，语言，文物，有几千年的结绳记事，奥梅克（Olmec）的方块文字；西元500年时，留在阿拉斯加的青铜带扣；600年前遗下的永乐通宝，马，万字符卍卐/手中眼等佛教符号，稻米，蚕丝，茶等农作物，制陶技术、形式，都是亚洲人、华人来美洲的不可磨灭的证据。中国人从美洲带回番薯，烟草，玉米，菠萝，花生等作物，使到小冰河时期的中国保证粮食充沛，人口增长到今天13亿，是鄭和下西洋留下的功绩。经过历史的洗刷，许多文化痕迹异变分支，但是比较欧洲文化，它们很明显不是源自欧洲，而来自中国。鄭和船队还带来一些与中国贸易的外国人，包括当时伊斯兰国家的国民，非洲黑人，甚至犹太人，南亚与东南亚的人，這些在哥倫布未航行以前，已經在美洲定居。因此美国东部文化发达，人种语言复杂，考古线索比较模糊混乱。当时有能力，有意愿航行世界的，只有鄭和等人。其他種族無法解釋他們如何來到美洲。认识这点，全盘历史的来龙去脉就清晰了。

欧洲殖民美洲後，开始好奇，研究美洲文化，记录比較客觀。後来发觉美洲并不如他们想像的落后，为了建立先入为主的论据，把“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定为经典，不可动摇，制造舆论。另一方面，尽量消灭华人在美的证据，压制反对哥伦布神话的言论。华人是美国立国以来唯一被立法歧视的民族（1882年排华法案），不是没有原因的。欧洲中心论，在国际距离缩短的今天，烈焰稍减，余烬尚存。

明、清、民国三代战乱，中国历史文献丧失严重，众所皆知。个人写的历史文献，有增减歪曲。不可能因为文献不存，而认为历史没发生，其实早期中华文化遗存，在美洲甚为丰富，足以证明明代华人来美洲，比较文献更为客观可靠，只要保持开放思想，严格求真，必有所获。

澄清这段历史，并非要制造华夏中心论，反过来歧视非华人。立场应该是视世界为一体。欧洲人在开拓美洲是有一定功劳的，但是以武力强权手段称霸，他們自己也不覺得是光榮的一頁。民族平等，也是美国开国的理念。过去清末政治腐败，以至国人提出“西学东渐”的口號，政经文哲科技，事事以西方马首是瞻，造成严重的民族自卑崇外症。认清楚这段历史，对华人是非常重要的，有助恢復自尊、自信、自豪。研究鄭和的另一成果是，为学须存疑，不迷信权威。用客观实事求是的态度，多方求证，不以民族、国家、宗教、个人的私念来认识或改写历史。历史属于全世界的人类，恢復历史原貌，才真正获得历史的教训， 为将来人类发展找出方向，这是学习历史的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