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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父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没写错,是慈父手中线。
1969 年,我获得了美国普渡大学研究院入学通知书,父亲欢喜得马上筹划我的行装,都是他亲手选料,量身,裁剪,一针一线做的。
灰黑色羊绒大衣,父亲花钱最多,花的时间最多,主要是裁剪精心。他觉得我将来毕业做事要穿整齐体面一点。我大概穿过不到十次,大场面,也舍不得穿这么精致的衣服。见过我穿那羊绒大衣的人都赞叹不已,问我是哪家名牌。
红色格子的晨衣也是羊毛的,我没机会穿,美国冬天室内暖气高,羊毛绒刺肉,夏天更不用说,所以保存得很好。领子和袖子镶的边,是父亲一圈一圈编的,还加了花样,腰带两头编了流苏。
棕色的浴袍,只在宿舍里住的一年穿过几次。第一,别人不太穿,第二,舍不得穿。
唯有那“半件”理发的披肩,很简单,却是我最有用的,每次理发都用。我在海外念书、做事,从来没有到过理发店。开始是室友互剪,后来是自己或者老伴剪,现在是女儿剪。52年下来,线口已经脱落,也不准备去缝补它。父亲的手作,添加什么都不如原物。
父亲从来没有出国,不晓得国外情况,晨衣和浴袍的样式是父亲在电影里看到的,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衣服。
父亲那辈子,中国乱得很,他没读完私塾,大概是小学程度,什么都是自学,懂得很多。不晓得是哪里来的灵感,让他进入了成衣这行。我出国那阵,父亲那时候经济不好,有余钱都花在我的行装了。
父亲开成衣店,很少动手做衣服,都是伙计们做的。他找客户,偶尔裁剪。他没有真正跟师傅学艺,工艺都是自学的。请了大师傅,在旁边偷着学。我有时候纽扣掉了,自己想缝,他都不许我拿针线,生怕我也进这行,只管让我念书。明显他自己干成衣是不得已的,不想我继承。
父亲是民国元年闰六月最后一天生日。他老说闰六月三十,后来我查了一下,那年闰六月只有二十九天。不过他经常拿这特殊的日子说故事,说自己没过几个生日,所以还很年轻。父亲经过的闰六月只有六次:1911, 1922, 1930,1941,1960,1979。
1979年那年,我出国後第一次回家。离家整十年,埋头苦读,苦干,拿了一笔国际癌症基金,到中国科学院讲学并开展合作,在中国转了五星期。约父母亲到广州会面。华南植物园的郭俊彦教授安排我们住广州迎宾馆。中国刚刚开放,还没有什么酒店,迎宾馆是尼克松访华时下榻的,我们住在二楼的另一翼。1979年,父亲度过最后一个闰六月,是父亲平生最开心的一年。
1981年,我再次回到香港,父亲的癌症已经是晚期。1月12日,我背着他,从五楼的家一步步挨到楼下,送到香港养和医院,在病房里陪着他,睡在旁边。
次晨,1月13日,父亲安详地合上眼睛。
这几件父亲为我缝的衣服,陪伴我走遍大半个美国东部,经历了52年。我会好好保存,留给女儿和外孙们,它们寄托着上一辈的心血与期望,他们要永远记住。
羊绒大衣
晨衣
晨衣的领子袖子编花,腰带的流苏是父亲一针一线缝的。
浴袍
理发用的披肩
1979年,与父母亲摄于广州华南植物园
李兆良
2021.6.20 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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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0 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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