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分析师写书披露公众人物的私密梦境

武夷山

    The Paris Review杂志2025年11月25日发表Toye Oladinni（托耶·奥拉迪尼 ）的文章，On Private Dreams of Public People（论公众人物的私密梦境）。请深度求索将此文全文翻译，我修改。译文如下：

公众人物的私密梦境

21世纪初，坎迪斯·布什内尔曾向梦境分析师劳伦·劳伦斯吐露：“我总是做可怕的噩梦，梦见血从我嘴里流出来。”彼时，根据布什内尔的专栏《欲望都市》改编的电视剧已成为黄金时段最受欢迎的电视剧集之一。通过她的化身凯莉·布拉德肖，布什内尔及其生活方式被数百万人追捧。劳伦斯对此梦的解读却与你我可能想到的大相径庭；她的诠释或许掺杂了她自身的崇拜之情。恐怖？不：这个梦“火辣又大胆”。从布什内尔口中涌出的鲜血是一种祝福，意味着她的写作“纯粹而真实”，并且对她的事业而言幸运的是，此梦每夜重现意味着她将“永不枯竭创作的源泉”。这一切都是绝妙的消息，但有一个问题：这明明是个噩梦嘛。劳伦斯从未触及布什内尔潜意识里的恐惧。在劳伦斯看来，这种恐惧仿佛并不存在。

这个梦收录于劳伦斯2002年出版的咖啡桌读物《公众人物的私密梦境》中，类似的梦有数十个。这里存在一个悖论：一旦被大规模出版发行，这些梦境肯定就不再是私密的了，但曝光名人之诱惑力正是这本集子的主要卖点。尽管其内容源于梦幻，《私密梦境》却遵循着清晰的格式。每位名人都被归入一个类别（“社会梦想家”、“美丽梦想家”、“创业梦想家”）。每个梦后都附有劳伦斯的分析。拥有心理学硕士学位的劳伦斯，以公开解梦为业，曾担任《纽约每日新闻》的梦境专栏作家，并在A&E频道一档名为《解码名人噩梦》的节目中出镜。

劳伦斯直接向帕丽斯·希尔顿、卡里姆·阿卜杜勒-贾巴尔、林恩·福雷斯特·德·罗斯柴尔德夫人、辛迪·劳帕、凯特·摩斯，以及副总统竞选落败者约瑟夫·利伯曼等明星征集梦境记录。唐纳德·特朗普拒绝了她。（“我没时间睡觉，更别说做梦了，”他在“婉拒者”一栏中说。“我正忙着重建我的帝国。”）此外，她还从《Vogue》、《Elle》等杂志，以及《历史频道》做的关于小马丁·路德·金的节目中剪辑了一些梦境描述。我一直不太清楚劳伦斯是如何接近美国一线名人并成功完成此书的，但在分析她自己的一个梦时，她随意提及“坐着我的劳斯莱斯在城里兜风”和“严重透支了我丈夫的美国运通卡”，这些晚近的线索填补了一些空白。2002年，《私密梦境》（现已绝版）的标价是三十五美元，但在引言中，劳伦斯承诺了某种无价之物：本书将超越“狗仔队那意图与名声之无形内在本质媾合的阳具镜头……”。它将真正让我们“钻进名人的思维之床，依偎在他们那流光溢彩、聚光灯照亮的无意识之中”。

劳伦斯那耸人听闻的文字清楚地表明，她期望读者分享这一幻想。在21世纪初，她可以用如此堂皇而亲密的措辞谈论名声，并非以一个狂热的粉丝身份，而是通过一本光鲜亮丽、批量生产的书籍，邀请公众进入她所熟悉亲近的名人之床笫之间。在三岛由纪夫的中篇小说《明星》中，身为性象征符号的叙述者被狂热粉丝搞得筋疲力尽，坦言他“宁愿一个女孩对着我的照片自慰，也不愿她真的试图和我同床共枕”。《私密梦境》利用的正是对较强的面对面亲密形式的类似厌倦。盖伊·塔利斯在本书封底的推荐语中称，这本安全的准社交图书是一种积极的“令人愉悦的隐私侵犯”。

书中的照片纯粹是权力与地位的投射。朱丽叶·比诺什是该书的封面女郎。她闭着眼睛，头向后仰，手扣入头发里。她的唇彩如此完美，以至于我打开塑封时以为它会蹭到我的手指上。从逻辑上讲，我知道我以前一定见过这类照片，但我不记得了。这些来自21世纪初的物件毫无营造亲和感的矫饰。我只能以人类学的眼光看待它们，就像看待墙上法老的浮雕。将真实奇特、脆弱的梦境叙述与这些极其光鲜的形象并置，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效果，一种只有名人才能凝聚的效果。明星室内设计师马里奥·布阿塔的9/11创伤梦境，印在一张照片的背面——照片中他在一张杂乱的办公桌前笑容灿烂，周围是华丽的织品料。在他关于纽约再次遇袭的反复出现的噩梦里，第二次的场景更加末世：“炸弹爆炸”，“巨大的水蟑螂”在城市里成群出现。劳伦斯沉思道：“对布阿塔这位以创造美丽室内环境为生的世界知名室内设计师而言，外部立面的摧毁尤其具有威胁性，因为这被视为对其审美感的攻击。”

在一件纯蓝色牛仔衬衫的映衬下，麦当娜捧着一匹马的鼻子，旁边描述着她杀死自己未出生孩子的噩梦。“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了，孩子死了，”麦当娜的医生说。心灵的镜头切换，麦当娜从自己的子宫内部看着“婴儿脱离胎盘，在我胃里漂浮”。克里斯·卡坦梦见，他的母亲没有注意到自己停靠好的汽车不知怎么滚下山去了，他还在车里面呢——这是对害怕失去聚光灯的一种隐喻。劳伦斯在分析结尾承诺：“卡坦先生，我们永远不会厌倦观看。”克里斯·卡坦最近的重要角色是在2023年Netflix电影《利奥》中为鳄鱼一号配音。但早在我读到她的承诺时，我就相信了。

面对《私密梦境》那种光鲜的贪婪与绝对的真诚的结合，我猛然意识到这两种特质定义了该书出版时的名人文化。那时，对富人和名流的崇拜在大众文化中占据核心地位。四分之一个世纪后，许多建立在名人崇拜与恐吓逻辑之上的商业媒体已经崩溃或变得无关紧要。这些杂志和小报所依赖的公众已被算法切割成碎片，名声也随之被分割成细小的领地，分发给流媒体主播和网红。现在，名人们常常致力于与粉丝建立一种直接的关系，这种关系就是有意识地要产生平庸内容的。我们可能仅仅刷一下他们的动态，就能偶然看到一个自由披露的梦：他们的梦不再感觉那么遥不可及。《私密梦境》的核心逻辑是偷窥的快感——刺穿一种已不复存在的光环，这种快感如今不再无罪，也不再是单纯无害的乐趣。

有时劳伦斯会将常识应用于她分析的梦境。关于泰森·贝克福德的篮球梦，她指出“几乎所有男性梦见将球投入洞中通常都具有性的含义”。有时梦境本身也遵循常规：乔治·普林顿对梦境的描述很简单：“在我的梦境片段中，总有一场我忘记了即将来临的考试或测验。”对此你解读不出多少东西。不过更多时候，劳伦斯会将她的分析精准地指向梦境主人的职业，或她直接了解到的关于他们个人生活或性格的信息。这赋予了本书些许真正的亲密感。猫王的梦境描述的第一行写道：

我做了个梦，普雷斯利兄弟正在演出。我和我的双胞胎兄弟杰西在舞台上，都穿着白色连体衣，肩上挎着吉他。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除了他唱歌比我好。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猫王那个夭折的兄弟。叙述旁附着一张模糊的、有签名的照片，照片中的歌手被穿着棕褐色裤子的朋友们簇拥着；感觉有些幽灵般的意味。劳伦斯的分析集中在猫王的“精神追求：与一个天国存在合而为一，以期在彼世与他的双胞胎兄弟团聚。”精神追求！我感觉自己像躲在忏悔亭后偷听猫王的天主教告解，觉得自己应该合上这本书。她认为，猫王和他兄弟肩上挎着的吉他是“象征性的翅膀”，连同白色连体衣一起，表达了他对“精神智慧与纯洁”的渴望，这种稚气几乎让人觉得是亵渎。我忍不住将他的梦视为一种回归纯真的悲剧性愿望，类似黑帮电影最后一幕的场景，尤其与我联想到的猫王晚年拉斯维加斯麻醉品嗜好与老年阳刚气质形成对比。梦境、照片和分析不知怎的结合在一起，让我与这位20世纪最具代表性的文化人物之一，有了一次灼热而亲密的接触。

在安迪·沃霍尔披露的涉及玛丽莲·梦露的梦中，亡者以更迷人的方式出现。她被允许回人间一天；他们去看表演。他感到烦恼，因为她穿着一条绿色金属感连衣裙，这是个“美丽的错误”——在剧院强烈的灯光下，裙子把“绿光投在她全身的皮肤上”（劳伦斯指出，“玛丽莲仍然在聚光灯下”）。安迪缠着她，打听已故名人的天国八卦。她拒绝了。相反，她告诉他，她要保留这些内容，以后写在书里。安迪很生气：“我说，听着玛丽莲，你只能在这里待一天！你怎么可能写书？”她不为所动。回到家，他寻找镜子想确定自己的年龄，以便推断现在是哪一年。电话响了，他醒了。

沃霍尔担心玛丽莲犯了“美丽的错误”，即使在她死后，即使在他睡着时——这简直是神来之笔。他的潜意识就和电影里一样：有着同样奇怪、温柔的神经质，同样黏腻的虚荣心。劳伦斯将他寻找自己镜像的行为视为他“自我认同陷入挣扎”的指标。然而，梦中安迪在我眼中最像他自己的那一刻，恰恰是他看不清自己是谁——或者更确切地说，看不清自己应该成为谁的那一刻。这需要一个观众来提醒他，哪怕观众只有一个。我们永远不知道他是否变老了，这很完美。他始终是象征性世界里的人类符号，是艺术、侵扰和焦虑的集合体。他的名人地位始终未变。

作者介绍

托耶·奥拉迪尼是一位来自伦敦的作家。他的短篇小说和散文发表于《格兰塔》、《伦敦书评》、《降级读者》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