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区块链、虚拟货币、去中心化及其他

原创： MRAnderson 卢瑟经济学之安生杂谈

截至目前，区块链的主要应用是虚拟货币。

有人说，区块链货币可以可以精细化管理，去中心化。其实，这两者都不是新鲜事。

抛开现代社会，央行在国家暴力的支持下，理论上可以追踪每一分钱的来龙去脉不说，说说货币的去中心化。

人类最早的货币是没有中心的。

抛开最原始的易货贸易时代不说，粮食（谷物）、布帛、食盐、兽皮、贝壳，甚至猎头部落的骷髅都承担过货币的功能。

后来，各种金属（金、银、铜）因为好保存、便携、好分割，逐渐成为货币。

张三种地，收获的粮食直接就可以成为货币。李四采矿，获得金银铜也可以成为货币。

谁都有发行货币的权力，前提是你提供的谷物、金属达到一定的质量，可以用于生产生活（谷物、食盐可以食用，布帛、兽皮可以御寒、贝壳、骷髅、金银可以用来装饰）。

对每一个社会成员来说，虽然都有发钞权，但是都不可能无条件、零成本创造货币。无论是种植谷物、纺织布帛或者开采金银，都需要投入劳动。这些货币在市场上的价值，也和投入的劳动相当（否则就会引起实物货币供给的变化）。

那时要获得货币，必须挖矿，而且是狭义的挖矿。

所以，所谓去中心化，大家挖矿创造货币，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货币本无中心，后来怎么有了中心？

一方面，需要有强有力的政权。一方面，这个政权可以从中获得极大的利益。

国家四分五裂的时代，是不会有统一的国家法定货币，更不会有统一的价值符号的。

秦有半两，其他六雄还有刀币、布币、蚁鼻钱。

当时全中国流通的“国际货币”是金（其实就是铜）。货币是铸币的原料，有了铜，在各国可以兑换不同的货币。

扫平六国，统一天下以后，秦半两才能通行于天下。

只要国家分裂，价值符号也必然分裂。

抗战时期，中国境内至少有边币（边区）、法币（国统区）、日本军票（沦陷区）。三种货币的流通范围，基本和各个势力控制范围吻合。只有大洋、金条能在三个区域自由流通，各方也都乐于接受。

沦陷区的日伪政权强行收缴法币，一方面是为了保证军票流通，一方面是为了用法币从国统区套购物资。

假设某一政权控制的区域，拥有的核心物资比较多，这个政权的武力范围之外，这个政权的货币也有人乐于接受，因为可以用这个政权的货币套购核心物资。

第二次工业革命以后的时代的核心物资，一个是石油，一个是粮食。化肥农业时代，石油是生产化肥的原料，比粮食更关键。一个国家的武力如果能牢牢控制全球交易的石油资源，其他国家交易就更倾向于该国的货币作为交易手段，这个国家的货币就有机会成为国际货币。如果进一步控制了主要粮食交易，那就更如虎添翼。如果再控制了其他大宗商品，这个国家的货币的国际货币地位，基本无法撼动。

话题转回来。

控制货币中心的利益，包括并不限于发钞的收益、垄断金融定点滴灌的利益。其中，后一种利益更可怕，垄断了金融，就能做到“赵孟能贵之，赵孟能贱之”。

最早认识到这一点的是汉武帝，大规模推行国家发行价值符号的是王莽。

王莽推行大泉、小泉、错刀，废除五铢钱。从民间收来的五铢钱，融化重铸，就成了一平五十的大泉，甚至平五百的错刀，平五千的金错刀。这其中的利润，远远超过贩毒。

我说过，巨大的暴利的背后，都有强大的暴力。

这么高的利润，国家不伸手是不可能的。没有国家暴力的支持，也是不可能存在的。

当时民间并不接受王莽的新钱，王莽直接下令——非井田、携五铢钱者为惑众，投诸四夷以御魑魅。按照今天的话说，胆敢非议井田制，不用新钱的发配边疆劳动改造。

没有暴力支持的价值符号难以流通。第三帝国、日本帝国和国民党反动派战败以后，他们的货币也就成为手纸。

当然，铸币的利润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不过是改变社会分配而已，王莽获得利润，对应的就是大批人口破产。王莽的结局，毋庸赘言了。

19世纪以后，国家暴力支持的价值符号成为世界主流货币。西方国家央行掌握发钞权，一是需要强有力的国家政权的支持，二是资本主义经济危机需要央行增加货币供应，避免大规模崩盘。

经过资产阶级革命，绝大多数西方国家都推翻了封建领主制度，建立统一的资本主义共和国。

经济危机随之而来，为了掩盖危机，避免经济危机暴跌期危机的进一步恶化，以英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先后建立了中央银行，并给予中央银行在经济危机期间无储备增发货币的便宜行事的权力。

事实证明，央行可以通过垄断货币的发行权，一方面掩盖经济危机，一方面让华尔街发财。金融资本控制政府，影响央行，央行为金融资本服务，金融资本的统治实力大大增强。

比如，腐朽堕落反动万恶的美帝，就可以让广义货币（M2）增长速度长期领先于经济（GDP）增速，当然，代价是通货膨胀和资产泡沫。

不过，这些国家这样搞不是没有代价的，经济最终难免失速。经济危机不能消除，只能掩盖，滞涨沫崩四种模式选择而已。迟早陷入涨、崩的两难——这是后话。

另一方面，如果某国在垄断资本主义时代，工业革命基本停滞的时期，仍然坚持使用央行不能随便增发的货币（比如金银或者比特币），那么该国的经济循环将不再是滞涨沫崩，而只有滞、崩两种形态，而且崩溃的时间节点不受央行控制。该国的贫富差距越大，崩溃的烈度越大，停滞的时间越长。

上世纪1930年代的美国，尤其是胡佛时代，即是例证。当时美国几乎随时可能爆发革命，美国人生活的具体情况，可以参考《艰难岁月》。

明确地说，如果美国现在采用不能由央行根据需要发行的比特币替代美元，那么美国会立即陷入严重的金融危机，无法自拔。如果美国采用可以由央行增加发行的其他货币替代美元，那么这种货币不过是美元的翻版，既没有必要采用区块链技术，也没有必要替代美元——除非华尔街只贪图眼前的利益，不考虑经济崩盘诱发革命的风险。

话题转回来。

由于控制了货币发行权，所以次贷危机期间，民间房倒屋塌上吊自杀，华尔街大而不倒，华而不倒。同样的事情，平民做了，只能破产，华尔街做了，可以获得来自美联储和财政部的救援，包括并不限于低息贷款和纾困资金。

所以，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当然，很快本镇压下去了。

于是，有人提出来使用比特币，跳过美国政府，发行自己的价值符合。

任何价值符号的背后都有暴力的支持，没有暴力支持的货币是商品货币（金银、粮食、食盐……）。

比特币两头不靠。

事实上，如果美国联邦政府崩溃，美国失去统一的权威的暴力，美元被抛弃，那么美国人首先的选择必然是金银，而不是比特币。

要比特币流行，必须有新一代联邦政府强制推行。对新一代美国统治阶级及其控制的联邦政府来说，控制货币发行显然更有利，为什么要推行比特币？让美国统治阶级放弃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去推行一种民间的价值符号，利益何在？

任何的交易，都必须有暴力的支持，暴力可以否决任何交易。要暴力采取相应的行动，必须有相应的利益。

一旦比特币威胁到统治阶级的利益，对美国的统治阶级形成实实在在的威胁，就必然像占领华尔街运动那样被镇压下去。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使用什么货币，而在于控制金钱和暴力的美国统治阶级的态度。更明确地说，姓华（华尔街的华）那群人的利益。

既然维持现有美元发行制度对控制美国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统治阶级有如此大的利益，不推翻美国政府，就不可能剥夺统治阶级的特权，为什么美国还会有人宣传比特币，要求更改现有货币发行制度，美国政府对此还采取默许的态度？

一方面，某人曾经笑谈说过“**的共识也是有价值的”不谈；另一方面，更改币制是一种极其暴利而危险的资本原始积累行为。

巨大的利益，可以让智力让位于利益，所谓利令智昏，形成所谓的“有价值的**的共识”。炒作虚拟货币，获得实实在在的法定货币，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一两美元囤积的比特币，一两千美元卖出去，其中的利润，不亚于贩毒。当然，要能卖出去，还要大力宣传，给人傻钱多的**洗脑。

考虑到这样的利润和所需要的交易条件，自然不难理解各种媒体上对比特币等虚拟货币的功能的夸大的宣传。相比之下，金银矿主的利润远远不如比特币，自然既没有资源也没有动力去鼓吹金银复活替代美钞。

不过，这种利润和国家更改币制的利润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首先使用价值符号的王莽，在位期间，改变了四次币制，龟甲、贝壳都成为货币。一方面，每次都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另一方面，大批平民破产。

王莽手中几乎零成本获得的货币，一下子成为主流货币。百姓手中出卖劳动、商品，获得的货币，一夜之间贬值。更换新货币，一瞬间，改变整个社会的财富分配。

那些有能力，以零成本获得新货币的人，自然有极大的动力，去推动新货币替换旧货币。反过来，这样的币制改革，必然引发巨大的社会动荡。

这样的资本原始积累，没有暴力的支持是不可能实现的。这样的资本原始积累，没有强有力的暴力支持也是维持不下去的。

在默许、推动、炒作比特币的虚拟货币的过程中，华尔街是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的。

但是，对华尔街来说，彻底废除美元，采用区块链货币，比如比特币，所要冒的风险是他们无法接受的。所以，虽然比特币发源在美国，华尔街也推动比特币等虚拟区块链货币投机，但是截至目前，美国并没有采用比特币替代美元的计划。

人类历史，货币只能存在一种，要么有暴力支持，要么没有暴力支持。没有暴力支撑的货币，必须是商品，必然有使用价值。由暴力支持的货币，可以是价值符合，必须给统治阶级以极大的好处。

如果要自己控制的价值符号替代对方发行的货币，那么必须否定对方的武力，只要做到这一点，己方的价值符号自然成为流通货币，对方货币成为厕纸。反之，如果做不到，那么还是另作打算的好。

如果认为，大家有某种共识，所以就使用某种没有使用价值的商品当货币，那就应了某人说的那句笑话——“**的共识也是有价值的”。

区块链货币成为主流，关键的障碍不是技术，而是利益、风险和暴力之间的关系。

目前看，区块链货币的流通需要暴力支撑，但是废除现有价值符号，采用区块链货币，并不能给统治阶级超过使用现有价值符合的好处，却要冒极大的风险。这才是区块链货币最大的短板。

考虑到炒作虚拟货币可以获得极大的利润，更换货币更可以帮助极少数人完成原始积累，他们必然会不择手段宣传、推动这一过程，其他可能承担风险的人在思考分析相关问题的时候，则需要足够的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