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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 -- 史启权
【前言】我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屯堡人,六百年前跟着调北填南的大军从江西景德镇迁到贵州安顺。世代以农耕为生,祖上在困难时期甚至还讨过饭。虽生长于农民家庭,但我的父母竭尽全力地给与我们最好的生活条件并全力支持姐姐和我的学业。我为我的父母骄傲,因为他们含辛茹苦养育了姐姐和我,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和家族史上的第一个博士。很感激我的父母给我自由让我自由翱翔,并一直支持我的决定——无论是出国留学还是继续深造。我也继承了他们的优越品质(诚实,热情和勤奋),让我飞得更高走得更远。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母,也献给中国乡村大地的父老乡亲。
在老家,干农活的方言叫“做活路”,仔细读这三个字,非常形象生动,只有劳动了才有生活的道路。姐姐和我从小就跟着母亲到地里做活路,母亲在烈日干活,我们就在一旁树荫下和蚂蚁玩耍,还有五颜六色的“包包虫”(七星瓢虫)作伴。后来再大一点我和姐姐放学后就跟着帮母亲做些农活。最怕五六月,地里的包谷(玉米)受肥长得翠绿而野草也趁机疯长,对此,我们那时候经常抱怨—因为包谷地里很热,而且匍匐在包谷丛中时不时被叶子割到弄得全身瘙痒难受,为此我们经常抱怨,母亲却说:“小孩子不要偷懒,只有把草拔干净了庄稼才能长得好”。母亲总是把田地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我家的庄稼也总是长得很好,别人家路过我家的包谷地和稻田,都经常羡慕不已。说到干活,我不得不说我母亲真的是“劳模”甚至是“劳霸”:天刚亮就去田地里干活,直到晚上才回家,甚至中午都没时间吃饭——因为田地离家里挺远的,走路来回也要半个时辰,母亲不想因为吃饭耽误时间干农活,经常托路人传话让我们带饭去地里给她吃,记得有一次带信人忙完自家的事情才想起送饭之事到我家里传话,我和姐姐送饭到地里都下午两三点了,母亲说:“你们怎么才来啊,我都快饿死了……”,每想到这些,很是心疼。除了农活,家里的家务母亲也是尽量不让我们去做,只要求我们好好读书就可以。有时我们都睡了,母亲还在收拾家务。母亲过于勤劳却不懂得适当休息的性格,累坏了身体最终引来了胃病和类风湿。父亲也是闲不下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的事情多得狠”。爷爷去世得早,古人云“长兄为父”,父亲不仅仅要照顾我们,还要顾及家族的大小事务,比如管教堂弟堂妹——因三叔出门打工我的堂弟妹读书生病大小事都托付给父亲。 对于长辈,父亲更是关心,外婆生前也是风湿病缠身多年,每次发病进医院都是父亲领着姨妈们操心帮衬舅舅。还有村里的红白喜事都会请父亲帮忙做事。父母忙于生计,一家人很难真正地坐在一起安心吃个团圆饭,哪怕是每年的除夕夜,也是忙到几乎全村最晚一家吃年夜饭的。饭后也还要继续洗衣服等(这几年在我的极力却说下情况好些了,今年提前到6点开年夜饭了)。在我老爹老妈的世界里,只有大年初一是休息日。我多次和他们沟通,我现在有经济能力负担家里的开支,不需要他们这么辛苦了,可是和大多数父母一样总是想着力所能及为子女做些什么。劳动才能有饭吃,一份汗水一分收获,闲下来就是浪费了力气——这是大多数庄稼人最朴实的想法。感谢父母的“劳模基因”,我也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在学校真的有时吃饭睡觉都会想学习的事情,只要用心,成绩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父母从小就教育我和姐姐见到长辈要主动问好,劳烦别人的地方一定要用“请”字—请客吃饭,请人帮忙等。所以无论是在村里还是学校里,我们都会主动招特别是长辈。尊老爱幼的习惯从小就开始培养了,乃至后来到了大学和现在公司,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会热情主动和领导问好。除了简单的礼貌,父母亲特别热情好客,客人到我家,母亲总会让我和姐姐去倒茶给客人,然后一定要留客人吃饭。有时朋友开车送我回家因为有急事就在村口掉头走了,回到家母亲总会批评埋怨我不懂得请朋友到家了喝茶吃饭。如果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父母会放下手中的活路,忙里忙外的打扫卫生和准备招待的丰盛食物,生怕客人不习惯农村的环境。记得有一次我请了一位香港的朋友到家做客,我看父母忙得不亦乐乎,我却不忍心他们如此辛苦,告诉他们不需要准备那么多菜,简单点就可以,否则以后我不会请朋友来家里了。母亲听到我这个话,生气地训斥我不懂事,有人到家里做客是好事,高兴都来不及呢。
待人真诚有礼,热情好客,更重要的是要做个正直的人。因为山区耕地少,家里分到的田地有限,父母只好到山上开垦荒地,一锄锄挖出半坡荒地。然而拼劲所有的力气也只能糊口,要供我和姐姐读书,仅仅依靠小农作业是无法扶我们上学,父亲只好另谋出路,挖过煤、倒卖鸡狗等,最后学得杀猪的技能做又苦又累的屠夫生意,每逢赶集就杀一两头猪去卖。寒暑假我们会去帮忙,“我们家经常在这里摆摊,是正直的人家,不会缺斤少两的”,这是父母亲对顾客经常说的话。如濡目染,我们也知道要想生意长久,诚信交易是必要条件,这样才能有更多回头客,而且顾客都是附近村寨的,很多还是亲戚(的亲戚),为了贪图一时的蝇头小利毁了名声,不仅日后生意难做亲戚也难走了。
父亲经常教导我们要“清清白白”做人,人来一世,不能有污点,不要玷污了祖宗,更不能拖累后人。母亲不识字,没有父亲那一串串的大道理,但也是从小教导我们不要贪图小便宜。村里小卖部的老奶奶年纪大了总是多找钱,每次我都会主动退回去,虽然是几毛钱几块钱,但是不是自己东西不能要,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最近我在香港备年货的时候,在一个商场买钱包准备送给老爹老妈。不小心走的时候拿错了货,回到家收拾行李时才发现多拿了一个钱包,但第二天要去出差也没时间送回去,网上查到客服电话打过去解释此事,但因为商城太大无法沟通。等出差结束回到商城归还并道歉,而老板完全没意识到她多拿了一个钱包,我解释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感谢我,一旁的售货员为我竖起大拇指,说我太好心。那一刻心里很坦然了,因为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不管这个东西有多贵,哪怕是价值连城的物品,也不能动恻隐之心。小便宜贪多了总会铸成大错。感恩我的父母,无形中在我的脑海里埋下这样的价值观。
小时候家里的墙上贴着一个“忍”字,两旁还有两句竖着写的小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父亲对我们的教育准则之一就是容忍:告诫我们要学会忍受委屈,不要在学校和外头惹事。虽说我不太赞同凡事都要忍耐的观念,但回头来看确实忍耐一下可以避免一些因为一时冲动引来的麻烦。在农村,邻居为了宅基地的分界线闹得不可开交,弟兄之间为了生产资料(牛,农具等)的分割而吵架的,更有辍学小青年在公共场合因为言语不合而大打出血的……都是不足为怪的。我小时候和小伙伴玩也被欺负过,在学习读书时也被舍友霸凌过(读高二之前我的个子很小,容易被欺负),可我都含泪忍下来了。虽然比较窝囊,但回过头来看那些都受过的委屈都是过往云烟,如果当时没有学会忍耐和同学大打一架,或者像其他村寨的同学纠集一伙人打群架,读书的心境或许会有所变化,严重的说不好会被学校处分。当然,一味的忍耐只会让恶人得寸进尺,必要的时候还是要还击——读高一的时候一个室友很捣蛋总爱欺负我,有一次我还击他两巴掌,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其实这些年感受到我们老百姓的骨子里还是极具忍耐性的,比如可以容忍当官的贪污只要他干实事,可以忍受病痛只要不影响下地干活……只要不被逼到绝境,一切能忍则忍。
农村父母对孩子的爱的表达是含蓄而默默的。读初中时,我和姐姐在家附近的旧州镇寄宿三年,每周五回家然后周日再返校。每周日是旧州镇的赶集日我们可以先去集市上找到我家的猪肉摊,跟着老爹老妈吃一顿好饭菜再到学校宿舍。那时候年龄还小,每次离家还是比较依依不舍的,幸好还可以在集市上和父母多待一会延缓一下乡愁,毕业后我们都去了市里面读书,父母也将赶集点转到了生意其实更好的双堡镇——那一刻我才知道父母当初选择在旧州赶集原来是因为我和姐姐在那里。喜欢一座城,只因为那里有牵挂的人。
和绝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父母竭尽所能给与我们最好的物质生活,虽然不同的家庭所给予的程度相差很大,但本质都是一样的。供养一个小孩长大到大学毕业,光是经济负担就很重,更不谈其中的曲折辛酸:我和姐姐从小就体弱多病,姐弟俩轮流生病试了折腾父母,有时候父母忙去赶集,就麻烦奶奶带我们去附近的乡镇医院,那时交通不便,只能走十几里地去。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姐姐有两个小孩了,我回家时偶尔帮忙带两天都累得不行,怎不知父母亲拉扯我们长大吃了多少苦。感恩我的父母在这个辛苦的过程中,从未在我们的面前哭穷喊累,也从未让我们感受到经济压力而安心读书。用心耕作每一寸土地,用力做好每一次买卖。特别是寒冬腊月,别人家是农闲时光,而对我家却是生意旺季(天冷农民开始大量购买猪肉制作腊肉和准备年货),冰冷的水,刺骨的风,因为要天亮前赶到集市,半夜就要开始烧水杀猪,偶尔放假半夜起来搭把手我都刻骨难忘,而父母却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因为天寒地冻退却半步。哪怕在我博士毕业后有工作后,父亲还在坚持做到过年前一天。就这样默默地付出,从未停过。
我希望像我爹娘一样的中国父母们自私一些,不要总是为子女考虑,总是操心我们的生活。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希望辛苦了半辈子的爸爸妈妈不要再劳累了,请好好保重让我有机会多陪陪您们,带您们去旅行,去看一望无际的大海,去爬白雪皑皑的大山,去山间小路欣赏绚丽的红叶,去品尝遍山珍海味……您们渴了,我背包里有热水,饿了,我带着您们喜欢的食物,累了,我来背您们,牵着您们一步一步走下去,就像小时候您们陪我们一步一步学走路。此生,做您们的儿子,就让我好好孝敬您们!
我的父母,虽没有高深的文化,却教会了我踏踏实实做人,一步一个脚印,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的父母,虽没有富足的收入,却给以了衣暖饭饱而未流落街头饥寒交迫;我的父母虽不善言谈,却告诉我要真诚待人做个真正的人;我的父母,深更半夜起早贪黑,辛勤劳作任劳任怨辛苦半辈子,为了我和姐姐付出了太多太多!虽然有时候我看到别人的父母陪孩子去旅游,开名车到学校接送同学,遇到困难排忧解难,说实话,我也会很羡慕,谁不想是XX二代?但总要有上一辈的辛苦积累和付出才能造就下一代的进步,我们不能选择父母,但我们选择自己:可以创造自己的人生,做XX一代,改变家族的命运,为自己的子女创造更好的条件。
从遥远的小村庄到武汉珞珈山,最后在香江之畔完成二十年的学业,并有机会在此期间访问了多个国家和地区,学习和见识多样的文化和风景。回首这一路,无论我以后能走多远,我永远记得我的根,记得我是农民的儿子,来自社会最基层!感激我的父母,愿今生我能力所能及让农民父母们不再如此辛苦,让来自社会底层的孩子能有机会努力改变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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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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