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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初作(1):记忆中的旧居 精选

已有 936 次阅读 2025-12-11 05:43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散文初作(1):记忆中的旧居

我家的旧房子,坐落在南方丘陵山区无名山坡的高处,四面环山。

这旧居,如今想来,不单是一处遮风避雨的所在,更像是一位沉默的故人,身上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说不尽的年月。

屋子的墙体是用黄泥一爿一爿夯筑起来的,颜色是日头与风霜反复浸润而成的黄褐色,墙面糙糙的,摸上去能感到沙砾的质感,满是风雨剥蚀的斑驳。屋顶的瓦是灰黑的,年深日久,有些已经残裂,却也不必更换,就那样安安分分地待着,反倒更添了几分岁月的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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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房子是几代人一点一点添置起来的。最右边两间,是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光景了,一间厨房,一间卧房。后来人丁多了,六十年代中叶又接了两间,正厅与新的卧房,,正厅有通往厨房的过道,过道旁立着一架陡窄的木梯,通向上头幽暗的二楼——那里并不住人,只堆着些稻谷之类的,空气中似乎终年浮着谷物与尘芥混合的味道;再到七十年代后期,添了下厅与客房;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又在客房南侧加盖了两间。最别致的是最南边那间,因建在坡上,竟成了一座小小的“楼”,探出一个木头的阳台。底下是牛舍,夏日里,能听见牛在下面沉稳的反刍声,混着牛草的气息,一阵阵漫上来。再者,在厨房的南侧,不知何时加盖了一处相对低矮的厕所与猪圈。无意之间,整个房舍便连成了一个“半工字”形的格局。

房子的屋顶,原本是用杉树皮遮盖的。直到八十年代,才换成了如今所见的灰瓦。

屋子大体是坐北朝南的,更准确一些,或应是东南朝向的。一日里的时辰,都可由阳光的行进来观察。清晨,日头满满地照进正厅,亮堂堂的;待到那光晕慢悠悠地从屋内退到门槛外的檐阶上,便进入午时当昼。再退,退到檐阶,退到阶下,退到屋前的禾坪,再从禾坪边沿溜走,滑下坪边的陡坡,那时辰,大抵便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随后,光影便退得快了,倏忽间就越过坡下的菜园,越过对面那一片葱郁的林子,最终隐入远山。于是,一天便这么悄然过去了。

大门的门槛,也是值得一说的物事。它不单是进出屋内的必经之处,也是衡定午时的观察标杆,还成了孩子们用刀砍削竹条木块的便利地方。俗语有“踢破门槛”之说,我家地处偏僻,“门槛”不大可能被踢破。但是,我家的“门槛”,经年累月地剁砍,不经意间便在木槛上留下了累累“伤痕”,尤以中间那段为甚,竟渐渐形成一个马鞍形的凹槽,无言地凸显着岁月的留痕

门前的禾坪还算宽敞,宽两丈多,长五六丈,是家里的露天院子。几竿竹篙叉上横搁着的竹竿,便是晾晒衣物、或是悬挂晾晒干物的地方;禾坪上常驻着一个“木马”——那是由三根粗木头交叉做成,锯砍竹木时架物用的家什,本不是玩具,但孩子们总爱爬上去,当作马骑,倒也自得其乐。这禾坪,晒谷、纳凉、孩子们追闹嬉戏,都在这里,承载着一家子的生计与趣乐。

带阳台的那间房再往左,也有一块平坦土地,因需从阳台下往上走几步土阶,我们便称之为“岗上”。“岗上”也是晾晒各样作物的地方。靠近阳台处,长着一棵略显壮观的李子树枝桠横斜,伸展得四处都是。李子树开白色花时颇为好看,结出的李子个头很大,颜色也红,只是味道,只能算是一般。

禾坪下是陡坡,就着斜坡搭了个让藤类作物攀爬的架子,架子上会爬满南瓜、葫芦、丝瓜,壮实的瓜果便悬垂在架子上坡底是梯状的土地,禾坪坡下到对面山坡,围出个小盆地似的空间,那是家里的旱地(那个年代,被分作为我家的“自留地”)。东南角的一片地称作“菜园子”,四季青碧,青菜、萝卜、豆角、辣椒、茄子等各种蔬菜轮着季长,或地头角落还会种植几蔸苞粟(玉米)或高粱,极少像北方那样种植大片大片的玉米高粱。其他土地,便多是种红薯、洋芋等辅粮了(在粮食不足的那些年头,红薯切丝晾晒制作成的薯丝,是我们米饭中稻米的重要伴侣,称之为“薯丝饭”)。地头田埂上,散落着些茶树、棕树,还有几株李、梨、枣、枇杷、芭蕉,它们不争地,就那么闲闲地长着,开花时是一景,结果时便是一份意外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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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夏天,夜色四合,便有萤火虫在这些林木与作物间摇摇曳曳地飞来,三三两两,忽明忽暗,像些提着小灯笼的、不眠的精灵,在静谧的夏夜里,点缀出一番别样的韵致。

旱地之下,向着西南方向延伸开去的,便是我们家那几十丘依着山势而成的水稻梯田。一丘一丘,如带如梯。田埂上种有豆苗,青青绿绿的。一年的农事,便在田里循着节气流转。盛春时节,与耕牛一起下田,犁田耙田,培育秧苗;待到杨梅、枇杷渐渐染上熟色,便是插秧的忙日;盛夏酷暑里,需躬身在水田中耘禾除草;等到桂花飘香,便是收割稻子的时候;之后,田边地头便堆起比大人还高的禾稈堆,偶有没有被堆起的稈把,如同小草人般地散落在田边各处。

水田,从上往下数,大约第八丘,也是面积最大一丘田,它的西侧,隐着一口我们家的泉水井。清冽的泉水终年不涸,我们一家的饮用水,都要一担一担从这里挑回家去。这丘田的东侧,则是一口不大的鱼塘,不经意地蓄养着十几、二十尾鱼,鲢鱼草鱼各色,或大或小,自在悠游。池塘里,还会长些水葫芦。夏秋的夜晚,万籁俱寂时,那片田里便会传来蛙声一片,此伏彼起,热热闹闹地,是那宁静夜色中不可或缺的动静。 

住所的右前方,屹立着一棵老柞树,怕是已有百岁年纪。树干黑褐色,叶子墨绿,沉甸甸的,加之柞树的坚硬,天然带着一股肃穆。它还是一棵“社公树”,在乡俗里是有神性的。我们这些孩子,平日再顽皮,从那树边上、树底下经过时,心里也总不免存着几分敬、几分畏。它便那样默然地站着,仿佛是这方天地尽职尽责的守护者。

对面的山坡上,有一块平地,我们叫它“对门埂上”。从“岗上”有路可以走到“对门埂上”。那里若有人走过,家里的狗必要昂头吠上几声。夜里尤其分明,若是有火把的光亮在那里明明灭灭地移动,我们在家便能一眼望见,心里猜度着,是来客还是哪家的夜行人。

站在这旧居门前望出去,景致层层叠叠。近处是南竹、杉木与松树,竹林下阔叶藤蔓与野草纠缠着,织成一张厚厚的绿毯,尤其是那葛藤,全然不管不顾的野生劲儿。再望远些,是连绵的山林,像一道青黛色的屏风。最远处,便是影影绰绰的太阳岭了,岭上的仙姑坛,在晴好的日子里,轮廓变得格外清晰,远远望去,俨然一幅意境悠远的神品画作。不由得让人的心思,也跟着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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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自然是有四通的路,但不可能见到现代的水泥路或柏油路,只有些被矮草半掩着的土路与石阶,蜿蜒在草木深处。空气清冽,带着植物与泥土的润气。静下来时,仿佛就是“山深藏古屋,竹静听雅声”的意境之所。

如今回想,这旧居与它周遭的一切,早已不单是景物。它是一段慢下来的时光,一种与天地万物共呼吸的活法。那阳光一步步的退却,那老树无言的守护,那远山朦胧的召唤,都沉在了心底,化作了今日回望时,一片安详而温润的记忆背景。

或可改写刘禹锡《陋室铭》而颂之。

“山不甚高,无仙无名。水田几深,鳝龙或临。斯是陋室,惟野欣欣。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往来无一儒,谈笑皆白丁。可以看萤火,数辰星。共鸡犬之乱耳,同耕牛之劳形。黄泥夯之庐,杉皮盖之亭。谁与论:何陋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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