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小区的院子里的银杏树，这儿一株，那儿一株，疏疏落落地立在楼宇之间。它们并不成群，倒像是被谁不经意地种植的，却每一棵都站出了自己的姿态。说来也怪，这般分散，反倒合了银杏的性子——它原是不必依傍谁的，自带一种王者的庄容。

看着它们，思绪便飘得远了。想起西安终南山里，古观音禅寺那棵相传为唐太宗手植的著名银杏树。每年秋深，那一片金黄是如何泼天也似的倾泻下来，将整个庭院铺成金毯，引得四方之人迢迢而来。又想及曲阜孔府的“诗礼堂”前，那棵宋代的银杏树，千年的风雨从它的枝叶间流过，至今依旧葱郁。仿佛真能听见“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的庭训，在秋风里低低回响。

眼前的这些银杏树，不过十几二十年的光景，自然不能与那千年的气象相比。可它们端端正正地立着，那份庄严的黄色一透出来，便知道，那骨子里的高贵气质是相通的，是写在同一部族谱里的血脉。

每年到了初冬，这贵气便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了。常青的树木，如樟、如松，仍是寻常地绿着。而那些曾经绚烂过的落叶乔木，如枫、如梧桐，此刻也已褪尽了颜色，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里写着萧疏。唯有银杏，偏要选在这时，披上一身最纯粹、最饱满的金黄，卓然独立，仿佛整个清冷的季节，都是为它预备的舞台。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黄，不单是颜色，更是一种气格；连它叶子的形状，也是独一无二的，像一把微缩的折扇，边缘带着温软的波浪，脉络清晰而秀挺。

这形与色，总引动内心的诗情，写下：

银杏霜叶别样黄，那格那品犹劲庄。

但撷一枚荐书卷，灯下伴读三棣棠。

这“别样黄”，说的是它经霜之后，那分外的明洁与清丽，不俗不艳，自成高格。而那“劲庄”二字，是赋予它的品格——一种刚劲而端庄的风骨。在这变动不居、价值纷扰的人世间，它笃定地站着，不随流俗，从容自若，恰似一种“有所守”的自觉。

于是便觉得，精神的雅趣，原不必金玉满堂的。只需一枚这明净的银杏叶，夹在常读的书卷里，夜阑人静时，灯下展开，那叶子的轮廓映在纸页上，便是一个安然的天地。有它伴着，心也就静了，笃定了。在这银杏风物里品悟一种人格，在日常的细节中实践一点雅意，仿佛便能在浮躁的洪流里，为自己寻得一处心安之所，回归那最初的本心。

无论生在皇家寺院、圣人庭前，还是我们这寻常人家的院落角落，银杏，总是视角里无可争辩，也无需争辩的贵族精神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