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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榈,我们称之为棕树,是南方乡间极常见的。山野路旁,房前屋后,总见它们静静地立着,像朴拙而沉默的乡人。《山海经》里写有:“石翠之山,其木多棕是也”,可见其由来已久。
从前的农家,棕树是极实用的。那一身棕皮,是天然的资财。剥下来,晾干了,能制蓑衣、棕绳、扫帚,也能编成棕绷床垫,韧性极好。农人常用的物什,许多都从这上面来。叶子也大有用处——近簸箕圆形的棕叶,稍加修剪便是一把蒲扇;撕成细条,柔韧得很,能捆扎各种杂物,也能用来捆肉、捆菜、捆粽子。勤恳持家的父亲常念叨一句老话:“家有千蔸棕,日子越过越松。”这棕皮年年生长,剥下来并不妨害它。剥下的棕皮晾干便能换钱,是细水长流的好处。种下去,几乎不用打理,几十年寿命,像一位从不懈怠的长工,默默奉献着寻常的日子。与之相对,那句老话的后半句是“家有千蔸茶,累得子孙作狗爬”,形容的是采茶、制茶、卖茶的艰辛,也凸显了棕树对于农家世代的厚待。
因此,父亲极爱棕树。每每在山中或他处遇见野生的棕苗,不论长在石隙还是草丛,总会小心地连根带土掘起,带回来,种在屋旁、路旁或菜园边。说来也怪,那时却不见谁家成片地种棕,也没有人特意育种,所有的棕苗都是山野自生的。或许在“民以食为天”的年月里,棕树终究只是生计的一点补充,不算正经庄稼,却也舍不下它那份馈赠。
对我们孩子来说,棕树的可爱,又是另一番光景。夏天砍几片棕叶,铺在阴凉之地,就是一张凉沁沁的席子。若把它撕成一条条,在手指间编来绕去,就能变出各色小物件,乐趣无穷。那粗糙的叶梗有时会拉着手,却也不必在意。那叶条的青气味道,至今仿佛还留在记忆里。
而今,一晃几十多年过去了。父亲早已不在,老屋想必是更老得不成样子了。忽然想起父亲种下的那十几二十蔸棕树。它们如今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无人打理,它们便只好自顾自地活着。有的,怕是早已在风雨里枯槁了吧?那挺立着的,躯干也该是虬结苍古了吧。只是那一身厚厚的棕皮,想是再无人为它们脱下,年复一年,重重叠叠地裹着。它们就那样默默地站在杂木与荒草丛中,风来时,顶上的叶子或许还沙沙地响,像一声幽幽的叹息。远远望去,就像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翁,在空旷的天地间,固执地,孤独地,守着那一片再无人归来的田园。若在雪花飘飘的冬日,或许就是“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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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2-30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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