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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将诗歌风格分为24种类型(如雄浑、冲淡、自然等),以诗化语言阐述意境美学。《二十四诗品》之旨,在于“万象自运,意境浑成;离形得似,超以象外,斯为多元共生之美境”。
核心观点:
1. 万象自运(自然生成)
o 如“俯拾即是,不取诸邻”(《自然》),强调意境须如“幽人空山,过雨采蘋”般不假人力而自在呈现。
o 王维《山居秋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景境自然流泻,无刻意安排之迹。
2. 离形得似(神韵超越形迹)
o “脱有形似,握手已违”(《冲淡》),反对拘泥形貌,追求“超以象外,得其环中”(《雄浑》)的神似。
o 韦应物《滁州西涧》“野渡无人舟自横”,略去人事纷扰,独取空舟野渡之神韵,得荒寂自然之真趣。
3. 多元共生(二十四品皆境)
o 二十四品非风格分类,而是意境本体之不同显现:“雄浑”若“荒荒油云,寥寥长风”,“含蓄”如“悠悠空尘,忽忽海沤”,皆宇宙生命之不同律动。
o 李白《蜀道难》之“雄浑”与李商隐《锦瑟》之“含蓄”,虽境界迥异,然皆具“妙造自然”(《精神》)之真宰。
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中所构建的诗歌美学体系,以“万象自运”为诗境生成的本源,“离形得似”为诗境升华的路径,“多元共生”为诗境呈现的形态,最终指向“万取一收”的圆融境界。该理论超越传统风格分类,将诗歌审美与宇宙生命律动相融合,强调诗境应自然生发、神韵超然、多元统一,构成有机的整体。唐宋诗人以丰富的创作实践诠释了这一理论,留下诸多经典名篇,为我们解读“诗境之极”提供了生动的文本依据。
一、万象自运:自然自发的诗境生成,体现宇宙本真律动
司空图提出“俯拾即是,不取诸邻”,核心在于强调诗境的生成应如自然运行般自在自发,无须人为刻意安排——诗人应以纯粹感知捕捉物象的本真状态,让景致在诗中自然呈现,如“幽人空山,过雨采蘋”般顺应天机,不事雕琢。“万象自运”的关键在于“真”与“顺”:“真”指物象的本然面貌,未经主观扭曲;“顺”指诗境的流動,如四时运行般连贯自如,使读者感受到本然节奏。
王维的《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体现了“万象自运”的旨趣:“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诗中未刻意营造奇崛意象,亦无矫饰抒情,只以素朴笔触勾勒闲居所见:山色转翠、秋水潺湲、暮蝉鸣响、渡头落日、墟里孤烟,一切景致如自然呈现,毫无人为干预。“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两句,以极简笔墨捕捉乡间日常片刻,落日余晖与袅袅炊烟相映成趣,深得“不取诸邻”、自在流泻的诗境妙趣。读者在品读时,仿佛身临其境,感受隐逸生活的宁静与自然,这正是“万象自运”的感染力。
再如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其二十五》:“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这首诗境生成全然遵循自然逻辑:以“镜面平”写新筑场院,“趁霜晴”绘农事时机,笑歌与连枷声展现劳作场景,末句点出丰收之夜的持续欢腾。全诗无既定结构与刻意意象组合,只依农事进程自然呈现,洋溢乡野生机与朴实情趣。
二、离形得似:超越形迹的神韵捕捉,抵达诗境真趣
司空图主张“脱有形似,握手已违”(《冲淡》),反对诗歌拘泥于物象外形,强调应“超以象外,得其环中”(《雄浑》)——即超越外在描摹,捕捉物象的精神本质与生命意趣,使诗境突破形迹局限,臻于“得意忘形”的审美境界。“离形得似”的核心在于“神”与“趣”:“神”指物象的内在精神,“趣”指诗境的审美韵味,二者交融,使诗歌超越形似,传达更深层的审美体验。
韦应物的《滁州西涧》可窥“离形得似”的旨归:“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诗人未细写幽草形态、黄鹂羽色或舟船样式,而着力传递幽寂涧边的生机与野渡雨急的静谧氛围。“野渡无人舟自横”一句,超越物象外观,捕捉了空寂中透出的自在之趣,使读者自然沉浸于超然物外的意境。
再如张先的《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其中“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句,摆脱对云、月、花具体形态的刻画,以“破”“来”“弄”等字眼勾勒光影流动的刹那意境,借花影摇曳传达出幽微情感与时空韵律,形成神韵超越形迹、趣味盎然的诗境效果。
三、多元共生:二十四品的诗境显现,构建生命美学体系
《二十四诗品》并非简单的风格分类,而是诗境本体的多样显现——从“雄浑”的“荒荒油云,寥寥长风”到“含蓄”的“悠悠空尘,忽忽海沤”,从“豪放”的“观花匪禁,吞吐大荒”到“清奇”的“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每一品皆对应宇宙生命的不同律动。“多元共生”的核心在于“殊”与“同”:“殊”指诗境形态的多样性,每品具备独特审美特质;“同”指诗境本质的统一性,皆源于“妙造自然”。
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展现“豪放”之境:“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以江涛汹涌与历史沧桑相交织,勾勒出宏大时空中的生命咏叹,契合“吞吐大荒”的豪迈气象。而晏几道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则呈“婉丽”之风:“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未直抒胸臆,而借楼台、帘幕、落花、微雨等意象,含蓄传递忆旧伤逝之情,韵致深婉,贴合“含蓄”一品“悠悠空尘”的缥缈之境。
再看陆游的《书愤》与周邦彦的《苏幕遮·燎沉香》,前者“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抒壮怀激烈,显“悲慨”之气;后者“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写闲适细腻,得“疏野”之趣。风格迥异,却同源于对生命律动的深切感悟,共构“多元共生”的诗境宇宙。
结语
司空图“万象自运——离形得似——多元共生”的诗学框架,揭示了诗歌审美与宇宙生命的内在关联:“万象自运”使诗境回归本真,“离形得似”使其超越形迹,“多元共生”则丰富其表现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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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2-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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