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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堂志林(1360)】你不是过客,是归人——悼念著名演讲家蔡顺华

已有 4238 次阅读 2022-1-19 16:00 |个人分类:少堂志林|系统分类:博客资讯


你不是过客,是归人

            ——悼念著名演讲家蔡顺华 


(全文10100字)


昨天很晚,靠在床头看手机,无意间,突然从网上看到一个令我惊讶的关于蔡顺华去世的报道。看完报道,忆起和蔡顺华的一面之缘来,不知不觉间想得很多,很久也没有能够入睡。早上起床,跟在厨房做早餐的老伴说:

 

蔡顺华死了,2021年8月26日死的,他比我还小三岁呢。”

 

老伴问,蔡顺华是谁?

 

我跟老伴说,确实很多人不知道蔡顺华,但在我国演讲与口才学界,蔡顺华是一个响亮的名字。他早年因为研究演讲与口才而年少成名,并被评委湖北省特级教师,后来辞职到吉林《演讲与口才》杂志做常务副主编,中国演讲学会副会长,是位著名演讲家。我不是有一篇关于读书的演讲辞2008年被收进了职业高中语文教材吗?这个演讲辞,就是蔡顺华做《演讲与口才》杂志常务副主编的时候,给发表在《演讲与口才》2006年第12期的。那时我与他素不相识。十多年前,蔡顺华在广州出差,提前通知我说会顺道来深圳约我见面,我安排他当天下午在宝安区一所中学做了一个讲座。那天晚上,我们在罗湖区翠竹一家歌厅唱歌。这事已过去十几年,跟你说过你忘了。

 

我还跟老伴说,我觉得我该为蔡顺华的突然去世,写点什么。

 

说起来,我大概算不上是蔡顺华的朋友,跟他只有过一面之缘,见面之前没有交往,见面后他给我发过几分邮件,我回了他,仅此而已。蔡顺华是湖北人,和我是大老乡。他读本科的华中师范大学是我后来念研究生时的母校。蔡顺华早年是语文教师出身,是特级教师。也因此,在互相认识之前,我对他已有一些间接的了解。通常,人与人之间,尤其是平辈文化人之间,相互佩服不易。我们每个人都有崇拜的对象和佩服的对象。我们崇拜的通常是我们的偶像,我们佩服的往往是我们的镜像。对我而言,从特殊又漫长的奋斗经历中走来,自信心强,因此我崇拜的人很少,佩服的人也不多。而我一旦佩服起一个人,这个人往往就是自己的镜像。我觉得蔡顺华的奋斗精神与我颇为类似,我内心对蔡顺华自然就佩服,尊重。我对蔡顺华是佩服而不是崇拜。对我所佩服的人,我从来是以一种平视而非仰视的心态看待他,因此我对蔡顺华的了解与看法,就相对理性、客观。

 

蔡顺华年轻的时候,是一个上进心极强的人,且智商与情商俱高,属于年少成名。1978年,16岁的蔡顺华以应届高中毕业生身份,考上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1982年大学毕业后在老家襄樊市第四中学任教。大学毕业刚两年,蔡顺华在1984年7月31日就登上《光明日报》全国优秀知识分子光荣榜;1986年被评为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获国家人民教师奖章;1986年8月被列为《语文教学通讯》杂志封面人物。1989年5 月,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蔡顺华主编和主笔的《演讲与说话艺术辞典》,这时候蔡顺华只有27岁。这本书是我国第一部《演讲与说话艺术辞典》,具有开创性,邵守义、李燕杰、曲啸、刘吉、景克宁、蔡朝东等著名演讲家,对这本66万字的书给予了高度评价,著名书画家、演讲家范曾题写了书名。蔡顺华可能也是全国最早把演讲艺术与语文教学进行“杂交”,着力提高学生听说读写的能力的语文教师之一。2001年,不到40岁的蔡顺华就被评为湖北省特级教师。2003年8月底,刚评上特级教师不久,他辞去公职,踏上了前往吉林的列车,2003年11月开始任《演讲与口才》杂志常务副主编。蔡顺华2011年6月荣获中国当代演讲教育事业杰出贡献奖,是全国“六大演讲家”之一。从蔡顺华这一系列成就以及这些成就取得的时间可知,蔡顺华智商超群,年少成名,且他不断超越自我。从世俗的意义上说,他算得是一个人生之途很顺利的人。而我虽然看上去也“得到不少”,但我考大学考了三次才考上,获得的奖励,绝大多数是体制外的社会性荣誉,获得体制内的奖励很少,偶有一两次,也可能是评审条件变得严格,别人条件不够硬朗,竞争力不够强,领导才让程某人捡了便宜,让我有“天上掉馅饼”之慨。而且我得到的为数甚少的体制内奖励,跟蔡顺华的获奖层次,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我2008年成为《语文教学通讯》杂志封面人物,比蔡顺华晚了22年。

 

蔡顺华公关能力强,乐于并善于人际交往。照我看来,他的人际关系相当圆融、丰富。这些特点,正是欲成为一个演讲家所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而我呢,从小性格内向、孤僻,小时还结巴得厉害(到现在结巴也还没有完全断根,虽然一般人看不出来)。长大后,我自然也有人际交往的动机和欲望,但这方面效果不彰。效果不彰也不是有交往障碍,而实际上是动机和欲望不够强烈,不欢喜跟我不喜欢的人有过多交往,喜欢的人我也尽量不多交往。在我的人生中,尤其是在数十年的学术生涯中,我也有幸得到过一些朋友的帮助。但无论是人生中还是学术上,我基本上属于单打独斗的“荒原中的舞者”,孤军奋战数十年,才终于杀开一条血路。1992年底研究生毕业后,我在珠海当了几年高校教育学副教授,于1999年底,通过全国招聘考试来到深圳市教育局教研室(深圳市教科院的前身),做深圳市中学语文教研员长达20年。其间,我从不参加全国中语会的学术年会,甚至在武汉老家举行的这种活动,我按规定,通过有关领导批准把会议通知转发到深圳市各中学,许多湖北籍的语文老师借此机会都回武汉参加年会,顺便可以回老家看看家人,但我就是不参加。全国中语会的几任会长在任期间,我都没有请他们到深圳讲学过。这也不是有人说的傲慢,而是我认为,学者要用学术贡献说话。于是有的会长主编的有关新时期语文教学名词词典,把一些小丫头提出的所谓语文教学理念堂而皇之地收入,而早就被学术界研究写成30万字长篇硕士学位论文、出版我国首部研究在职语文教师之语文教育思想的评传性研究专著《荒原中的舞者——程少堂语文教育思想研究》之影响深广的语文味理念,他却不给收入。我能理解这种做法。但我不看重这种所谓词典,收我进去,是我提高他这个词典的价值,而不是他们提高我的价值;不收我也无损于我一根毫毛。我确信,这是本人坚守个性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同时也坚信,未来的中国语文教育史不是这些人写成的。我这种性格不断自我强化,乃至一生未改。虽然我不认为这是优点,但也没有把它当成什么了不起的缺点,因此根本就不想改。退休后,我突然、断然、截然地切断了跟许多人的交往。这方面,从理论上说我要向蔡顺华学习。可知易行难。蔡顺华的这些长处,我即使想学,也一定是学不来的,而且如果我学到了,就不是我了。退一万步说,如果能学到家,我的文章会发表的多一些,我的学术道路可能也会走得顺利、轻松些,但我的学术贡献与成就,是否就一定会更大一些呢?我表示存疑。

 

像许多演讲家一样,蔡顺华的演讲充满正能量。我在深圳同一岗位工作20余年,由于长期专心致志于自己的语文味研究,在多一套房子就等于是多一座金山银山的深圳炒房热中,我在深圳的同事们都很积极很正确地参与到炒房热潮中(人各有志,只要合理合法,各种追求都不低级),都在深圳有几套房,从而实现了财务自由的时候,我为了语文味研究,没有分心去炒一套房。也因此,我既没有机会现场听过蔡顺华的演讲,也没有在网上看过他的演讲视频。蔡顺华的文章我此前也一篇都没有看过。不是故意不看他的文章,而是没有功夫去看。我的读书习惯是,文史哲我都尽最大努力去广泛涉猎,但一贯不想分心去看与我研究的关系不太紧密、可看可不看的东西。即使是语文刊物,给我赠送的,我收到就翻一翻;不给我赠送的,我既不订,也不看。主要是追求“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因为我有我的思想要思考,我有我的研究要深入,我有我的体系要建构。这次见到蔡顺华去世的消息,确有“兔死狐悲”之慨,才在网上去找到他的《木字人生》这个有名的演讲视频看了。他的演讲,从主题到事例,都不仅带着主旋律的必然的正能量,而且形式与内容统一,有激情,气势盛,演讲心理放松,声音洪亮但不夸张,更不嚣张,演讲节奏张弛有度,善于营造现场气氛,颇有艺术张力,确有著名演讲家的实力与派头,值得研究与学习。

 

蔡顺华不仅自己的演讲充满正能量,而且作为《演讲与口才》的常务副主编,他处理四面八方的来稿的过程,也是充满正能量的。2005年12月6日下午,我应邀在深圳市南头中学,给该校高中同学做了一个题目为《及时读书就是及时行乐》的讲座。毫无疑问,我这个演讲题目个性得很。南头中学的老师帮我根据录像整理出讲座实录后,我把这个很长的演讲辞投寄给《演讲与口才》杂志编辑部。不久,收到时任该杂志常务副主编的蔡顺华的邮件,告知他把我的演讲辞篇幅做了压缩,把标题改为《人生的第一个梦想》,将发表在《演讲与口才》杂志 2006年第12期。蔡顺华还专门为我的演讲辞写了一个点评,大力推荐拙作。他的点评说:“这是一篇别开生面、十分感人的演讲辞。它突出了一个‘真’字。”具体表现为三:“其一,讲真话,真实感人”;其二是“诉真情,真挚动人”;其三是“用真正的口语,真切喜人”。蔡顺华最后在点评中总结道:“程少堂这篇演讲,用真正的演讲语言,讲真话、诉真情,讴歌为人之真性情,畅谈读书之真快乐。纵观全篇,怎一个‘真‘’字了得!”蔡顺华用一个“真”字概括我的演讲的特点,准确,体贴。我从事的是语文教研工作,演讲是我很重视的业务核心技能,且对演讲我多有研究与心得,因此他这位著名演讲家对我的演讲辞的推重,让我颇有知音之感。

 

像许多编辑一样,蔡顺华作为编辑,自有高出作者的地方。比如,开始我对蔡顺华把我的演讲辞的原标题,改为《人生的第一个美梦》,颇有腹诽,觉得他改的标题很不对我的口味,没有原标题有个性,有冲击力,甚至觉得他这个标题是表面的主旋律与心灵鸡汤的拼合,“文青”色彩甚浓,没有语文味。2008年9月2日,蔡顺华给我发来邮件:“程兄:大作在本刊发表后入选语文教材,请语文味网刊登,谢谢。”这篇演讲辞正是以《人生的第一个美梦》这个标题,被收入全国职业高中语文教材、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的《中等职业教育规划教材——语文》上册(2008年7月第2次印刷)。众所周知,无论古今中外,浩如烟海的文章进入教材的机会是很小的,是很难的。至2009年,当我也做了粤教版高中语文教材《论述文选读》的主编之后,我才深切地认识到,尤其在我国,教材从初编到出版,有很多关卡要过。如果没有蔡顺华改的这个有时代感的正能量标题,我这篇演讲辞虽然确是不错,但未必就能进入那些编写职高语文教材的专家们的法眼;即使勉强入围,也不一定就能被上级主管部门审查通过。从此,我领略到蔡顺华修改标题的妙处、用心与追求。能有一篇文章入选语文教材,是我小时候就有的理想,这个理想并不是一个“小目标”。蔡顺华帮我实现了这个目标。迄今,文章进入教材的中国当代语文教师也只有三人(其他两位是于漪、朱泳燚)。后来,这篇演讲辞,还被黑龙江出版集团主办的、发行量很大的《格言》杂志,以《我读书的五个目的》为题转载在2009年第1期。

 

了解我的人都说程某人个性很强,脾气又直又急。第一次见到蔡顺华后,发现他也是个性很强的人,说话虽不像我一样急,但也耿直,甚至有时比我还要耿直。众所周知,这世间,能写点文章又能发表的人,都是有点个性的。如果是学者,经常写文章又经常发表文章,他的个性和文化自信一般就会更强些。因此,编辑如何处理好与作者之间的关系,并非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它实际上是一门学问,更是一种涵养。如果编辑具备“编辑和作者各有长处,但在一些学问上编辑有可能赶不上在某些领域有长期深入研究的学者”这个意识,编辑和读者的关系就不难处理。如果有的编辑主观地或者下意识地认为,编辑比所有来稿作者的水平都要高,就不会以平等甚至谦逊的态度对待所有作者。这样要处理好编辑和作者的关系,就不太容易。如果碰上有一些宁可不在你那个平台发表文章,也不服你那个“周”的学者(“服周”是一个汉语词汇,是湖北人说话的特色词汇,据考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常用于不服气和不甘心的时候),刊物就可能失去有些水平高且有个性的作者的信任,这对提高刊物的质量是不利的。站在作者角度看,个性强的蔡顺华是一个好编辑,好主编。好就好在,他作为编辑和作者之间的沟通相当和谐。沟通和谐的主要原因,我以为,是他在处理文章与作者沟通的时候,表现得自信又平等,既给作者坦诚提出专业意见,又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是商量的口吻,更没有不尊重作者的鲁莽、无礼的言辞,是与人为善的风范,而不是站在平台优势上,认为自己有夹枪带棒说话的权力。这样的编辑,赢得作者的尊重是必然的。有个性的蔡顺华,这方面做得相当成功。我们见面后,他告诉我他有一个重点作者名单,到某地出差的时候,经常与这些重点作者保持联系。像他这样当编辑,处理稿件的结果,自然会形成编者与作者之间都期望的双赢局面。

 

蔡顺华当然也不是神。生活中的蔡顺华有时会表现出个性丰富的另一面。


2010年6月6日,蔡顺华给我发来一个邮件,告知他当月11日下午飞抵广州,12-13日在中山市出席2010年全国大学生演讲大赛担任评委。并说当年3月以来,他利用在广东韶关市组织“丹霞山杯”全国演讲大赛的间隙,应邀在广东警官学院、韶关市教育系统和卫生系统、惠州市共青团系统、惠州市地税局、佛山市南风讲坛、顺德市教育系统、南海市有为讲坛等演讲多场,希望我向深圳有关单位推介他的演讲,时间以6月14-18日(周一至周五)之间为宜。

 

收到他的邮件,我很高兴,觉得机会难得,想借这个机会请作为著名演讲家的蔡顺华给深圳的老师们作一个培训性讲座,提高一下深圳老师的演讲水平。可是像我这样无权无势、“什么都不是”的一介教研员,要安排临时性的活动,不仅有难度,而且相当难。像中国许多单位一样,我们单位也只有领导可以随时穿插安排临时性活动。我们单位当时有的是钱。但谁都知道,中国不少单位的钱是领导花的,群众要花钱,要看是什么群众,跟领导关系如何。我一向是不喜欢求人的人,但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就电话联系宝安区的一所学校,跟他们协商,希望他们能请蔡顺华给他们学校的老师作一个培训性讲座。这所学校的领导很是支持,讲座事宜安排顺利。讲座我没有时间去听,晚餐我去作陪。第一次见到蔡顺华的本尊,觉得他身材算得魁梧,国字脸,两眼炯炯有神,人很精神,器宇轩昂,但看上去似乎有点虚胖,埋伏着暗病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也还年轻,又有不怕牺牲陪客人大喝酒的勇气与胆量,可以喝一斤茅台。晚餐临近结束时分,我觉得那茅台喝得太高了,但看蔡顺华,满脸不是意犹未尽,而是意大未尽的样子。

 

于是晚饭后换地方接着喝啤酒。我陪蔡顺华到罗湖区翠竹的一家歌厅唱歌。我还请了一群那时跟我走得近的深圳语文教师作陪。一进歌厅,老师们帮蔡顺华点歌。蔡顺华兴致颇高地唱了几首歌(唱了什么我忘了),就坐在沙发上,一边一支接一支大抽着烟,一边喝着啤酒。到了屏幕上腾格尔的《天堂》,朱逢博的《那就是我》,叶佩英的《我爱你,中国》等歌名出来,点歌的老师说,这是给教授点的,这些歌是教授的最爱。于是我拿便过麦克风,站起来,连续唱了腾格尔的《天堂》,朱逢博的《那就是我》,叶佩英的《我爱你,中国》等歌曲。这些歌都比较有难度,可以说是“大歌”,只因酒喝到位了,我就有飙歌的勇气与能量,唱得相当好(像《我爱你,中国》这样的“大歌”,一次我在单位的联欢会上,曾唱得我们单位的同事、深圳市音乐教研员大赞,问我“程教授是不是练过声的?”)。等我唱完这几首歌,在沙发上抽烟喝啤酒的蔡顺华板着脸,道:“程教授,你不要做麦霸,让你的部下也唱一唱。”听了蔡顺华的批评,我一方面觉得他批评得对,你在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初次见面没有调查就发言。他并没注意到,我唱的这些歌,都不是我自己点的,而是当时参加唱歌的一些老师,平时和我交往较多,他们知道我喜欢唱哪些歌,一到歌厅,就有人在点歌器上帮我成串地点了。总之,一进歌厅就有老师为我成串点好歌的事,在当年是经常发生的,甚至成为“惯例”。对老师们的热情我也不好说什么。而且这些歌,难度相对较高,在场的其他老师一般也唱不了,没有人会抢唱。到了这些歌名出来,我就“当仁不让”地,拿过麦克风,连续引吭高歌起来了。因此我对不了解情况的蔡顺华的批评,内心多少也有一点想法。但蔡顺华是我请来的客人,他这样直来直去,我呵呵一笑,就算回答,不过后来我就确实唱得比较少了。

 

在和蔡顺华唯一的一次见面中,蔡顺华就当面、当众批评我当“麦霸”。我曾设想,要是我和蔡顺华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或者有机会能经常见面,我们这两个性格颇为类似的人会不会吵架?有时我认为,会的。更多的时候我认为,一定不会。认为会,是基于“性格冲突”理论。但这种理论不可靠,有许多例外。认为一定不会,则有充分的坚实的依据。从他方面说,他的涵养比我好,做人聪明,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比我强得多,不会跟我吵。从我的角度说,我知人论世,觉得蔡顺华在某些方面或者某些时候比我还耿直,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经历所致,二是性格造成,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年少成名使然。因此我比较能理解他的耿直个性,肯定不会和他吵。另外,我的性格表现在事业上是非常执著;表现在人与人关系上,是一贯不愿意花过多时间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上,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多半采取复杂问题简单化处理,且性格倔强。虽然如此,对于在关键时候曾帮助我的人们,一言不合,或者有些事情让我真的很生气,或者我自以为真的有些是对我“不仁”,但我却绝不会简单地爆发性地“不义”。而“麦霸”云云,根本谈不上“不仁”,我何以会“不义”呢? 对这类的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人与事,我的态度总是,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先想办法强忍着。也许忍一忍就发现是个误会烟消云散。如果不是误会,忍一忍不也会过去吗?比起我们终生奋斗的事业,这“一言”“一事”,能算多大的事呢?我们家的小狗语文味,平时我喂他最多,带他散步大小便最多,他与我感情最深,总是粘着我,我坐在沙发上他会跳到我身边打滚,晚上只有在我的房间他才肯入睡。春夏之夜,暴雨中响着长长的炸雷,语文味害怕极了,浑身发抖,嗖地一下跳到我床上来。这时我绝不会打他骂他,而是在我床上铺一块毯子,让他与我同床共眠。他已然成为我们家庭中的一员了。偶尔不拴绳子带他下楼,碰见熟人和人说话久了,一不小心他跑不见了(这种情况曾有过几次),我就像丢了儿子一样,十分焦急地到处扯着嗓门大喊:语文味!语文味!颇让一些路人侧目(我也由此很能理解那些孩子被拐或孩子丢失的父母的心情)。有时,我在家里故意追他玩闹,他先是快速找地方逃避,实在逃不过,就跳上沙发,趴在沙发上冲着我咧牙呲嘴,一副非要拼命咬我一口的样子,既凶且丑。这时我会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信心满满地把手指递给他,或者轻揪着他的胡须,道,你想要咬我不成?!你想要咬我不成?!一脸凶相的语文味,知道这是给他小康生活的恩人的手指,从来也不会真咬的。如果一言不合就跟在关键时候主观上或客观上帮助了自己的人翻脸,这是连狗都作不出的行径。因此我怎么会跟蔡顺华吵呢?

 

蔡顺华可能从网络知道我的演讲、讲座、讲课影响较大,他就把我作为“著名演讲家”推荐给一些单位演讲。他推荐我给深圳市公安局系统作了两次讲座,一次是深圳市公安局主办的警察培训,一次是深圳市公安局南山区分局主办的警察培训。这两个培训,主持人在我讲座前,都把我介绍成“著名演讲家”。显然,这个介绍源于蔡顺华。

 

由于只见过一次面,我没有机会当面询问蔡顺华是否对我有什么意见。但我猜测,他大约的确多少对我有些意见。因为人和人之间只要有交往,互相之间就会有一些不同看法或者意见,这是很正常的。2010年,在作为全国演讲学会副会长的蔡顺华的支持下,广东省的几位人士在广州筹备成立广东省演讲学会。主事者打来电话,邀请我参加筹备组,并说是蔡顺华推荐的。因为是蔡顺华推荐,最初我兴致勃勃地参加了筹备小组。但习惯把“事情当事业来做”的我马上发现,当时我的教研工作和语文味研究都正在关键时候,很忙,须要专心致志,不宜于再开辟一条战场分散精力去从事一个或半个事业。虽然我很喜欢演讲,也认为演讲能力是一个语文人的须要透彻掌握、研究甚至发展的一种核心能力(我这里说的“发展”,含义除了提高,主要是说通过我们的演讲去发展演讲理论与实践),我的机会很多的演讲都是工作性的,也不想把演讲搞成职业或半职业性的。但如果不能把演讲当成事业来做,参与进去,挂个名,意义能有多大?2009年,广东教育出版社主管教材的领导打来电话,请我组织深圳市中学语文骨干教师,主编粤教版新课标高中语文教材《论述文选读》。我说,谢谢信任,只要你肯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们有信心编写出一本高质量的教材来。不久,这位领导又来电话说,担心我们深圳老师把这本教材搞得太个性了,提出想让我当副主编,主编还是由粤教版新课标高中语文教材总主编、华南师大中文系的一位老教授当。我的回复是很程少堂的,我答道:“要我们深圳主编这本书,我们有信心编出一本高质量的教材,但要我负责做这件事,我就要负全责,副主编我是不当的,我是一个追求单纯的学者,不需要用副主编、主编这些头衔帽子装饰自己,但要我负责编这本教材,就要让我负全责担任主编,副主编我不做,也不参与这件事。”后来经过研究,广东教育出版社聘我担任了该教材主编(联合主编)。对大多数人而言,人的一生只能做好一件事。如果继续参加广东省演讲学会筹备组工作,此后还须要深度参与进去,分心是必然的。于是后来我果断地退出了筹备组。很可能,蔡顺华对我退出筹备组有不满。反正自此以后,他就没有再给我发邮件,以致于他到贵州工作,当时我完全不知情,事后也不知经过,因为完全断了联系。

 

在李燕杰、曲啸、邵守义等著名演讲家的带领下,我国新时期的演讲与口才事业曾一度走向高潮与辉煌,并产生很大的社会影响。当时一些著名演讲家成为全社会崇拜的明星式甚至偶像型人物。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数十年来,虽然演讲与口才在应用层面一直得到全社会的广泛重视,但随着时代与社会的发展,人们心态的变化,成就许多名人和精英的演讲台,也成为许多人的"滑铁卢"。从1980年代末开始,人们对一些著名演讲家的争议日显,职业或半职业演讲家的社会影响力日渐式微。而蔡顺华就在这个过程中辞去中学教师职务,全职加入到演讲与口才的理论与实践队伍中。我与蔡顺华只有一面之缘,没有和他交心谈心的机缘和资格,我不知道,在这种大背景下,把演讲与口才艺术研究当成自己的事业的蔡顺华,坚守与坚定中,是否会有所失落。

 

现在突然获知蔡顺华已然去世了好几个月了,让我不胜唏嘘。人生确有无常的一面,我们确实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但我还是设想,如果蔡顺华不那么嗜烟好酒,或者更重视体检中的癌症特别是肺癌筛查,他是不是不会死得这么早?如果他不到偏远的西南边陲贵州,当一个影响与知名度远比不上《演讲与口才》的、贵州团省委的《春晖》杂志的主编,而是有机会当与他追求的演讲与口才事业相得益彰,甚至完全吻合的著名刊物《演讲与口才》的主编,他可能不会死在贵州吧?如果他当了《演讲与口才》的主编,以他的聪慧、激情和专业能力,他有没有可能给《演讲与口才》杂志作出更大的贡献?或者干脆说明了,《演讲与口才》杂志有没有可能办得比现在更好?可是历史不能假设。但我总是偏执地觉得,如果说,死在贵州《春晖》杂志主编任上的蔡顺华,可惜;那么,未能死在《演讲与口才》杂志主编任上的蔡顺华,更可惜,但未必可悲。话说回来,不管怎样说,他是牺牲在自己追求的人生道路上,牺牲在自己热爱的演讲与口才事业中,而且成就不俗。他这样死去,算得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是可以用老子说的“死而不亡者寿”来形容的。

 

比蔡顺华痴长几岁的我退休后,身体虽然没有发现致命问题,但数十年伏案熬夜(有多次写文章写到天亮去上班的经历)做学问,不喜欢锻炼而长期积累下来的身体毛病,很自然地开始日渐显露。有一位了解我的身体情况,与我心灵契合的友人,曾在一个电话聊天中,闪闪烁烁地试探性地问我,到你这个年龄,有时候会不会想到死亡?我说当然会的,一般人也大都会。人是“向死而生”的动物,人都恐惧死亡,更不愿意面对死亡,但人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死亡。而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战胜恐惧。著名诗人臧克家为纪念鲁迅先生而创作的名诗《有的人》中有这样的诗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我年轻的时候很惧怕突然一下就死去。但实际上,这种怕,与其说是惧怕死亡本身,不如说是一种苍凉的“死亡恐惧”——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去,我想做的事情、想要写的重要文章写完了吗?如果我就这样死去,是不是会像我的那些被历史淹没的祖先一样“有的人死了,死了就死了”呢?如此,我为人一世的意义在哪里?及至奋斗数十年至“烈士暮年”,回头一顾,虽无大的成就,但可以自我慰藉的是,我在我毫无支撑的贫瘠的背景上,已经尽力奋斗了,青少年时代不太小的“小目标”,不仅都实现了,而且还可以说是都超额实现了。因此现在虽然也怕死,但已然不像年轻时那样怕了。镌刻在我灵魂深处的人生逻辑和历史逻辑让我确信,我们所得到的东西,终究会随着死亡而失去;我们所给予的东西,才会永远的留在这个世界上。人的肉体生命是有限的,但构成我们生命的物质不灭,我们给社会创造的价值与意义这些构成我们精神的东西,也不会被湮灭,它有无限的潜力与生命力,至少比肉体的生命更长久。渺小如我,心态犹如此,何况在演讲与口才领域早就有成就的蔡顺华乎?蔡顺华出生在诸葛亮“隆中对”所在地襄樊。杜甫曾在怀念诸葛亮的名诗《蜀相》中有名句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蔡顺华呢?他不到60而死,在现代社会亦可算“身先死”,但我以为他的“身先死”,并不会“长使英雄泪满襟”。因为他的一生,不仅是“出师早捷”,甚至可以说是“出师屡捷”。因此,他58岁就死了固然可惜,但也并没有多少遗憾。

 

是的,当我们用砥砺与奋斗、激情与执著,给这个世界增添了一些真,一些善,一些美,一些爱,那么,我们的生,就会如夏花之绚烂;我们的死,就会如秋叶之静美。

 

蔡顺华,演讲与口才学术史会请你留下来,你不是过客,你是归人。

 

 

2022年元月14日初稿,

元月15-19日修改、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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