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会经常反复地做同一个梦。在梦里，虽然我是在学校工作，但不知是上面哪个部门要求，我们必须每年在寒暑假回到原来工作的企业劳动一段时间。说实话，回车间劳动我不怵头，谁还没干过活呀。只是回去之后，总有一种生疏感，毕竟与原来作为企业的职工在车间干活的味道不太一样。

梦中的车间，已经远不如原来我在车间时那样熙熙攘攘，似乎特别清静。无论是早班还是夜班，车间里的人都不多，甚至是很少。似乎就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干活，其他不多的人都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忙乎着什么。车间的办公室里也没有人。我一个人进去找点报纸看，似乎也没有找到。工厂的马路上，来往的人也不多，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我没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没人答理我。

但是，在梦里的我还是希望能找到熟识的老师傅聊上几句，寻找一下当年的感觉。但是没有。看到的熟识的老师傅，要么他们已经下班了，正准备回家，没工夫理我，要么他们刚来接班，要准备上班的各种事宜，也没工夫理我。我要找他们聊天，就会影响工作。所以，我也只好放弃找他们聊天的愿望，自己臊眉搭眼地回家去了。

为什么会经常做这样的梦，我也想不明白。或许在工厂前后工作一共十多年，这段经历在人生中的记忆是很难消失的。对企业本身，说实话，我没有多少感情。但对于曾经朝夕相处的老师傅们，我还是有感情的。

我们当年进工厂的时候，也正是文革中极“左”狂潮肆虐的时候，我们进厂一年多，没少受当时厂里那个极“左”领导的讽刺挖苦，我们这拨进厂的中专生，都很反感他。他有一句很得意的话：我要把你们搞臭了，让你们连对象都搞不上。虽然那时的我们，对于搞对象这事还没有什么迫切的感觉，但听到他这样的说法，实在厌恶得很。因为我们这帮小年轻的，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经常议论这个极“左”头头的不是，所以他对我们也是恨之入骨。后来借着什么反“五一六”的运动，给我们这些进厂一年的学生们办什么留宿学习班，就是不让回家，让我们检讨我们的所谓极“左”的错误。

学习班分三期。第一期是骨干，是厂领导信任的人。在那个班上他们都在学什么，我们无从知晓。第二期是大拨轰。绝大多数参加学习班的同学都参加这个班。在这个班结束之前，还专门开了一个讲用会，请学习体会深的人来讲。讲的什么？就是要讲他们进厂后，受到哪些错误思想的影响，做了哪些错事，说了哪些错话。被要求讲的同学也很无奈。他被领导盯上了，要不讲也不行。可是真要去讲，他也觉得有点亏心。

我上的是第三期。这是所谓问题严重的人的重点学习班。为此，厂里还专门请来刚到我们厂复员不久的原中央警卫团的复员军人来给我们办班，主要是想让他们的气势镇一下我们。其实这些复员军人性格什么的也都不一样。有的一上来就吹胡子瞪眼，气势汹汹。也有的性格温和，说话跟我们拉家常一样。我虽然在这期学习班，但不是厂领导看上的重点人物，算是跟着打酱油的，所以我其实并没有感到多大的压力。而对于那些所谓重点人物，那他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办班人员天天要求他们讲述自己的各种情况，检讨自己的错误，挖掘错误思想的根源。我们就在会场上坐着看着。

这个班前半截还显得挺严肃。到了后半截，我们跟复员军人都混熟了。互相也能山南海北的瞎聊了，所以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学习班的气氛越来越轻松。反正不上班，还照拿工资，就是不太自由，不能回家。反正我家也不在北京，更无所谓了。

这个班从三月中旬办到四月底，我算了一下，一共七个星期，七七四十九天，跟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炼丹炉里待的时间一样长。然后回车间干活。车间的老师傅没拿我们当外人，没把我们看成什么另类，估计大多数老师傅们看着厂里那些领导也极不顺眼。老师傅们对我们都很好，在空闲时间，也经常跟我们一块儿聊天。家长里短，什么都聊。在这样的氛围里，我们和老师傅们走得也越来越近，建立了较为深厚的感情。到了后来，老师傅们也都很热衷给我们介绍对象。虽然未必有几个成功的，但他们的一片热心让我们十分感动。

老工人们都是平凡的普通人，但是他们身上确实表现出那种纯朴、善良和热心的品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了中国工人阶级的优秀品质，但在我的周围，这样的老师傅是很多的。他们对工作敬业、负责，很少有什么偷懒、哄事、穷对付的不负责任的现象。当时大家的收入都不高，但是老工人们对于工作负责任的态度一点都不含糊。后来，有些所谓研究经济学的学者认为，工人干活不努力是因为没有发奖金的说法，我是极不认同的。

我们的厂子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搬迁了，后来也就散了。北京市的很多企业都是这样的命运。后来的事因为我已经离开了，不太了解具体的原因是什么。但这里肯定存在着相当严重的问题。现在，曾经做过的梦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梦可能再也做不成了。

顺便说一句，那个极“左”的厂领导，据说因为犯有经济的和生活作风的错误，被调离了。但是似乎没有受到更严厉的惩处。毕竟他再也祸害不了我们厂了，到别处祸害别人去了。

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