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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丧家狗”创造的文明

已有 4592 次阅读 2012-2-14 16:40 |系统分类:观点评述| 文明, normal, office, style, class

    孔子“大同世界”的人间秩序及理想至今仍未实现,如果以两千年为时间节点来看,现世却也未必已经偏离他预想的、指向之后两千年的轨道。可以确定的是,他及其后来的儒者凭借理论阐释和积极入世的现实追求,给后世留下的遗产,不仅是绵延两千多年且相对稳定的中华帝国时代,更有以儒家思想为核心慢慢形成独特并有坚强生命力的中华文明,为后来者提供精神皈依地。

 

公元前492年,年届60的孔子再次离开家乡,坐着颠簸的马车,前往郑国,也许是一次短暂的休息,也许是远方的夕阳拨动了心绪,他和弟子们走散了。弟子子贡焦急的寻找,一位路人热心的对子贡说,我在郭城东门外看见一个老头,脑门有帝王之气,像尧;脖子威严凌厉,像皋陶(传说中虞舜时期的司法官);肩膀有富贵气,像我们郑国现在的一个贵族子产。看上半身貌似有圣人气象,再看下半身,比舜短了三寸,就像丧家狗一般垂头丧气。子贡一听,赶紧跑到郭城东门,发现老师果然站在那里,怡然自得的等他。子贡赶紧跟孔子说了郑人对他的无礼描述,孔子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说,形象是细枝末节,根本不重要,说我是丧家狗,“然哉!然哉!”(《史记•孔子世家》)

对照孔子的一生,“丧家狗”的评价确实名副其实。春秋时期开始,失去权威的周王室无力控制诸侯,群雄并起,天下战乱,阴谋盛行,道德败坏。孔子相信,自己描绘的人间秩序能改变绵延千年的乱局,但是,他又绝望于自己的祖国,遍访诸侯又一无所获,只好又回到家中,收徒讲学终老此生。他有家,有妻子门徒;他又没有家,在现实世界中找不到精神家园。

空间上在地球的北纬2535度之间,时间上在公元前800年到前200年,曾出现一次“轴心时代”。希腊、以色列、印度、中国这几个古老民族,先后方式各异地经历了一种突破,被人称之为“哲学的突破”或“超越的突破”。这些古老的民族在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对自身在宇宙中的位置与历史的处境发生了一种系统性、超越性的批判性的反省,确立思想形态,改变旧传统,推动自己的文化进入崭新的、更高的境地。

我们耳熟能详的先贤大哲,都出现在这一时代,如中国的孔子与诸子,西方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以色列的先知,古印度的释迦牟尼等。这些可以完全复归到“婴儿状态”的思想家,把自己内心中认识到的世界展现给别人,成为各民族思维和行为模式的核心来源,其“信力”成为改变世界、创造文明的核心驱动力。

从出现的历史背景看,中华文明的爆发与西方不同,它生发在一个混乱的时代,面对礼崩乐坏的境地,孔子没有妥协,而是通过“仁”的确认,呼应混乱之前的人间秩序。此后每逢乱世,儒家文化便以其遗传性的苦难基因,给予中国人以改变现实的力量。从表现形式看,孔子与同样面临战乱的历史背景的犹太人相比,没有选择皈依神的神秘力量,而是通过人的确认,激发人的潜能,来拯救自己的世界。

孔子在自己的“相信”中读出了三种力量。首先是“仁”存在。认识到“仁“是人类存在的终极价值,自孔子开始,便成为一名儒者精神上的自我定位。孔子相信,人的本性可通过自我努力得以完善,这是他对所处历史时代非人化倾向的回答。虽然他不承认自己是圣人,但他相信,通过个人的努力,人类有可能变的神圣。

由于与政治与权力的渗透与侵蚀,后世儒者对于孔子有关“仁”的阐释,逐渐脱离了人的价值思考,儒家伦理也呈现出被统治者滥用的趋势,但以儒家文人为主体的文官集团一贯坚持“仁”的追求,并政治道德化方面进行着不懈的努力,这种信念与皇权的道德政治化之间的博弈,为此后2000年中国帝国时代的稳定,提供着政治与文化的支柱。

其次是行动力。儒家是行动主义者,讲求实效的考虑使其正视现实政治的世界,并且试图从内部着手改变它。他们相信,既然每个人都有潜力成为“圣人”,自然对握有权力、拥有影响的人理所应当的保持批评态度。在春秋战国时代,儒家无法进入权力的核心地带,将自己的“仁”变为现实,但他们以自己的韧性和行动力,开辟新的领域,从外围入手,提供一种几乎无望却最终胜利的解决方案,这就是教育。

自孔子开坛授徒,在官方之外首次确立民间教育的可行性,教育便成为儒家以一贯之的知识传承和行为模式,经过长达数百年艰辛的努力,使他们成为控制文化系统的令人瞩目的社会力量。学者杜维明就认为,对教育的垄断几乎是儒家在汉代再度崛起的唯一因素。当汉代统治者真切的意识到,马上得天下并不能马上治之,并试图以某种精神资源和文人集团来提供管理及行政支撑时,发现自己无从选择,只有儒家知识分子可资使用。

第三是包容与创新。儒家从不试图与现世和权力决裂,构建另一个意义世界,它也不与其他思想流派决裂,对于自己持不同态度的部分置之不问或重新解说,更有意识的吸收改造其他学说的精华,收为己用,最终形成百家归一的自身体系。儒家也在现世的工作中不断修正自己核心理念之外的表达方式,通过不断更新的技巧和策略性妥协,以保证自己的理想在现世中得以推进。

北宋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末的一个漫雪的冬天,王安石启程赴京,在驿站昏黄的烛灯下,他写下这样的诗句:“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这位自小随父游历,对帝国内忧外患有切肤之痛的儒者,终于有机会实现他的抱负。

在其后的两任期间,他几乎是孤军奋战、强力推行一系列变革,对之前的体制和法律进行全面的否定。在政敌的围攻之下,他还颇为自得,将他们的话改造之后作为自己的行事原则,“祖宗不足法,天命不足为,人言不足畏”,这位一贯邋遢、经年不洗澡、似乎和谁关系都不好的宰相,自进京之时,便以商鞅自居:五马分尸尚不足惧,又何畏人言?

元祐元年(1086)四月六日,66岁的王安石伴随着超越者的孤独,在江宁府(南京)去世。早在他被罢官之前,在历史学家黄仁宇眼中可以将中国历史一口气提前1000年的新法便被扫荡一空。

从政治改革的角度而言,王安石是一个失败者,失败于他对现实的超越和历史轨迹的把握。黑格尔在《历史哲学》导言中评述历史人物时曾说道:“他们之所以成为伟大的人物,正因为他们主持和完成了某种伟大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幻想、一种单纯的意向,而是对症下药适应了时代需要的东西。”

从后世的影响来看,王安石和其他卓越的儒者一样,是一个成功者,他们相信孔子的“大同世界”一定能在人间实现,并用自己的思想和行动,在“信力”的土壤上一次次浇下生命之水。他们关心现实、兼济天下,对现实往往有清醒的人是和理性的思考,将自己信念外化为不竭的力量,促使现实通过各种形式向积极的方向转变。

孔子“大同世界”的人间秩序及理想至今仍未实现,如果以两千年为时间节点来看,现世却也未必已经偏离他预想的、指向之后两千年的轨道。可以确定的是,他及其后来的儒者凭借理论阐释和积极入世的现实追求,给后世留下的遗产,不仅是绵延两千多年且相对稳定的中华帝国时代,更有以儒家思想为核心慢慢形成独特并有坚强生命力的中华文明,为后来者提供精神皈依地。

“信力”不仅让一个人拥有改造现实的力量,更让他成为一个超越者,虽然他们的灵魂充满着孤独和痛苦,但他们的忧愁、愤怒、沉重、牺牲,以及内心相信的基本价值、精神气质和实现路径却具有永恒性。当下,如果我们说还相信什么,总也无法去除儒家士大夫的精神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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