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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派在干校-中科院湖北潜江“五七”干校杂忆

已有 8807 次阅读 2014-1-16 12:13 |个人分类:回忆录|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中科院, 五七干校, 逍遥派

 

开头语:“文革”中,在“五七”干校,各类人员处境不同,遭遇相异。我是逍遥派的一员,在干校后期被“连锅端”去。无人批我,我不批人;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不读书,不动脑,吃得香,睡得好,悠哉!悠哉!。本文是对这段特殊经历的忆记。

 

1971年7月15日,中科院(70)21号文件通知:国务院批准我院“关于国家科委、中国科学院现有科研单位体制调整的请示报告”,同意撤消综合考察委员会、心理研究所、北京植物园和北京生物实验中心。决定四单位人员“连锅端”到湖北“五七”干校。其后,大家立即行动,进行各项准备,安顿家小,整理衣物行装,未及一月,全部完毕。

8月12,乘火车离京,到达汉口转乘轮船,沿长江支流汉水而上,至汉川县再次换乘轮船,15日到达位于潜江县光华寺的“五七”干校。

“五七”干校是文化大革命中的特定产物,源于毛主席的“五七指示”。1968年,在“五七”指示发表两周年之际,黑龙江省革委会在庆安县柳河,建立了一个机关农场,名曰“五七干校”。毛主席对此给以充分肯定,认为“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除老弱病残外都应该这样做。在职干部也应分批下放劳动。”此后,各地纷纷效仿,“五七干校”犹如雨后春笋,在全国各地迅速大批涌现。

中科院湖北潜江“五七”干校成立于1969年初。干校所在地原为劳改农场,位于江汉平原,与石油部的“五七油田”毗邻。

第一批下放干校的人员不多,其中综考会仅6人,由老杨带队。其后,又分数批前往。成立之初,除一望无际的大田之外,一无所有。自己动手盖房、修路、打井、挑水、担粪、种庄稼。劳动时间长,强度大,而伙食差,肉极少,就连青菜也是定量。身体严重透支。

两年多以后,当我们到达之时,干校已初具规模,砖瓦宿舍成排,道路纵横,有自来水,有器材库、有养猪场、养鸡场……。对于我们后来者,可以说是“坐享其成”。

下放“五七”干校的学员,有各种不同类型的人。有“走资派”,有“反动学术权威”,有“黑五类”,有“现行反革命”,有一般机关干部,有普通科技人员。综考会属于“连锅端”单位,所以几类人员俱全。在一般机关干部和普通科技人员中,又有造反派、逍遥派、保皇派,即左、中、右三类。当时,我大概是逍遥派的典型。既不会遭到造反派的批判,也不批判“走资派”和“保皇派”。属于“开会不发言,跟着喊口号”的那种人。不过,对问题还是有想法的,尽管有的想法对,有的想法错。

五七”干校为军事化管理,按营、连、排、班的建制编队。综考会为三连。除继续进行“斗、批、改”外,每个班都有劳动任务。我所在的班负责管理养猪场,为“五七”战士改善伙食。

此时,“文革”初期的疯狂已不复存在。每天上班后,除政治学习,开批判会,讲用会之外,就是在班长康庆禹的带领下,切菜、剁菜、煮猪食;一天两次,天天如此,没有例外,因为猪需吃饭,要长膘,“五七”战士要吃肉。当时亦非昔日可比,每周都要杀一头猪,天天都有肉吃。一个训练有素的屠夫,杀猪时往往是一刀毙命。有一次,一位“五七”战士自告奋勇,操刀杀猪;一刀捅入,猪没有死,几经挣扎,摔在地上,爬起来就跑。大伙猛追,将其再次按倒,抬至装有一口大铁锅的灶台之上,实施二次屠宰。猪厉声嘶叫,痛苦之状不忍目睹,人亦为之动容。围观者,有的以背相对,有的转身离去。可见,即使在他杀、自杀司空见惯的那个年代,大多数的人心还是向善的。

当时干校吃的是自来水,水源来自地下。9月初,水泵房的2个管理人员期满回京,干校负责人让综考会选派1人,凑巧看中了我。偶然之中,寓有必然。原因大概有二:(1)我是逍遥派,从“文革运动”角度看,毫无作用,属于可有可无之人;(2)尽管家庭出身不好,但在领导眼里,还算忠诚老实、认真负责,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一类。与我同时来到水泵房的是生物实验中心的曹少奇。

水泵房由一个建有蓄水池的院子和有三个房间组成。西边的一间是抽水机房,东边的一间是宿舍,中间的一间,先前空着,后来安放了一台大型柴油发电机组。供水设备主要由抽水机和蓄水池两部分组成。我俩的工作就是将地下水用抽水机抽到蓄水池。靠重力作用将水输入管道,自然流到各个安装了水龙头的地方,包括:食堂、宿舍门前、露天浴所,等。俩人轮流值班,只要蓄水池满,就算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所以,时间特别充裕,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偶尔停电时,综考会动能研究室的老段即来发电,启动、运转正常后,由我俩看管。机器声轰隆、轰隆,噪音极大,夜间难以入眠。好在并不经常停电。

当时没有读书的气氛,看不到未来的前途,外语书和专业书不想看,也不敢公开看。据说,有位有识之士,偷偷看英语,被好事者发现告发,遭到批判。我的搭档,晚上有时躲在蚊帐之中阅读英语,我羡慕他的求知精神,但没有他的远见卓识,觉得此时老大哥已从密友变成死敌,所学俄语已无用场,也没想过再花费精力去学英语。单位已经撤销,前途渺茫,今后飘向何方尚且不知,学其何用?

人不能整天闲着发呆,总要干点事情;这么多空余时间怎么打发?面对现实,找点自己喜好的事打发时间,是最佳选择。首先是熟悉水泵房的各种机器,了解它们的性能,确保及时安全供水。有一次,我俩把一台不用的水泵拆开,了解它的构造,恰好被一位干校管后勤的负责人看到,以为我们在维修机器。据说,后来在某次会议上还表扬了我俩,真是有趣。这段时间,我将高中所学的电学知识,运用于实践,动手能力大增。没想到,十年后到内蒙古草原站进行光合生态研究,面对各类电器设备,干校所学居然再次派上了用场。正是有失必有得,但毕竟失比得大的多得多。得不偿失,无如之何!

没多久,对现有的设备和工作都熟悉了,我们又想法设法找别的事干。

一是做木工。我与同事一起到潜江县城,买了锯条、凿子、扁铲、木锉等,好友汤火顺给了我一个他自己做的刨子,工具基本齐全。我踅摸了一块柞木,学做马扎。先把木头锯开,然后刨平,接着打孔,锯榫,安装,涂清漆,晾干,订上帆布带,马扎就做成了。后来,制作项目逐渐增多,什么木槌、锯架、木质台灯、笔筒等等一应俱全。其中,马扎用处最大,是干校不可缺少的工作和生活用品:在露天广场开大会,有了它就不用再席地而坐,十分舒适;洗脚、干活也离不开它;“五七”战士几乎人手一个,使用率极高。后来,这个马扎随我来到了北京,是我生活中使用时间最长的物件。

二是干铁工。水泵房旁边的铁工房内,有一个铁砧子。我们利用这个铁砧干起了铁工-仿制煤油炉。首先借来一个煤油炉,作为样品,然后到垃圾堆收集罐头盒,接下来就是具体制作:用铁皮剪将罐头盒剪开,在铁砧上将其卷成一个个圆筒,再用电烙铁、焊锡焊接……,经过一道道程序,便自制成功。工艺虽然粗糙,但使用效果与购买的没有多大差别。利用自制灶具烹饪,别有一番趣味。入冬后,渐冷,抽水机启动愈来愈难,没有暖气,必须生火加温。为了保障干校用水,我们弄来一个装汽油用的特大圆桶,将其改装成火炉。火力很大,是北京蜂窝煤火炉的数倍,我俩又用此炉干起了铁匠:把钢筋、铁片投入火中,烧红,放在在铁砧上,依据设计进行打造,其中扁铲、木钻头、小凿子、铁锯的锯弓、电炉的外壳、变钢锯条为木锯条,都是这样打制的。

三是当兽医。综考会的沈长江是畜牧专家,全校各猪场的猪,都由他打预防针。我主动请求做学徒,教我给猪打针。没想到,给猪打针比给人打针难得多,要求稳准快。首先要偷偷地靠近猪尾,乘其不备,猛然将针头插入猪屁股的肌肉之中,迅速推入药水,立即拔出,这一连串动作需在瞬间完成。如果第一次未能注射成功,猪受惊便跑,就要在追逐中进行,不仅耗费不少时间,而且人畜都会气喘不停。

四是种蔬菜。水泵房的前任管理人员,在蓄水池所在的院子里,种了点西红柿之类的蔬菜,我俩一并接收,继续浇水管理。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成熟,品尝着劳动所得,喜在心头,乐在眉梢。

水泵房,犹如一个嘈杂闹市中的世外桃源,有人过问,无人干扰;伙食好,干活少,心广体胖,体重日增;比1970年赴云南紫胶考察归来时长了20来斤,达到了我的历史最高水平。这种情况,出乎我的预料,别人也难以置信,但这确是事实。这也许是特殊条件下的一

种例外。

刚到干校之时,正值盛夏,奇热无比。我们男学员,不顾不雅,整天穿着短裤背心,还是感觉不爽。很想到河沟或水塘泡泡,但又不敢前往,因为此地血吸虫病猖獗。前两年发水时,不慎进入水中者,有几人便得了此病。据说血吸虫三秒钟即可由皮肤进入血液,所以五七战士戏谑血吸虫病为“一二三”,形容传染速度之快。所以有人对其畏惧之感,达到了谈虎色变的程度。为缓解炎热,我们只好在用农作物秸秆围成的洗浴场所淋雨,一天2次,十分惬意。冬天,温度并不很低,但湿度特大,所以感到相当湿冷。在北京,冬天穿上毛裤即

可,但此时不得不穿上闲置多年的棉裤,否则,难以忍受。

干校有一个操场,是“五七”战士召开大型批判会,传达中央文件和首长讲话的地方。有一天,突然召开全校大会,传达了“九一三”事件。大家十分震惊,一个个迷惑不解,一头雾水,陷入沉思:四十多年的亲密战友为什么会分道扬镳?好端端的一个写入党章、顺理成章的接班人,为什么会抢班夺权?“一贯高举”、“一直紧跟”的中央第二把手,为什么会乘机外逃?其中有何奥妙??尽管传达了文件,大家还是疑问重重,有云遮雾罩之感,但开会时大都缄口不言。自此以后,革命热情一落千丈,疲沓者、迷惘者、反思者日众,逍遥派的队伍日益壮大。

12月,有消息传出,“连锅端”单位快回北京了,水泵房将由解放军接管。我心里有点嘀咕:来到干校数月,没怎么参加体力劳动,能够从干校毕业吗?于是,主动提出调回连队,再锻炼锻炼。但干校后勤领导却想让我到仓库当管理员。我婉言拒绝,原因是怕这样下去毕不了业。这种奇异的思维,也只有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年代才会产生。这一年的最后一天-31日,我如愿以偿,回到了三连,继续养猪。此时,我们原来班、排的人员依旧,只是连长已由二连(化学所)调来的老革命白杰夫担任。

在干校期间,极少外出,在我的记忆中,在干校的八个多月,仅去过一次潜江县城,一次“五七油田”,一次油田第一医院,还到中央民族学院干校所在地王场,通宵达旦地看过一次《山本五十六》等内部电影。此外,离干校前夕,去了一次沙市,在长江边,同事章铭陶给大家摄影留念。

1972年春节前后,放假一个月,让大家返里探亲。归来后,未过2个月,综考会的所有人员便全部返京;时间是“五七指示”发表六周年前夕,即1972年5月6日离开干校,7日到达武汉,8日回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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