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位研究生MTF在课题组会议上报告了2013年7月9日发表在美国科学院院刊上的一篇论文，题目是：Quality of early parent input predicts child vocabulary 3 years later。作者是美国芝加哥大学心理系、宾夕法尼亚大学心理系和Drexel大学心理系的几位学者（下面简称该文作者）。文章讨论了父母与幼儿在自然言语交流时用词的质量对儿童3年后（即入学前）词汇量发展的预测作用。因为事关儿童语言的早期发展，是一个有重要理论价值和实际意义的问题，因此引起了我的兴趣。

从该文作者介绍的文献上看到，早在20世纪90年代，人们就已经相继发现，儿童入学时词汇量存在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不仅对他们随后的学业成绩有很大影响，而且对他们以后的职业成就也有很大影响。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一个原因可能与个体的能力和气质有关，另一个原因可能与他们生活的环境有关。比如，已有研究发现，生活在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家庭中的儿童，早年接触的词汇较少，因此入学时他们的词汇量也较少。

但该文作者认为，只关心交流中词汇的数量是不够的，还应该关心词汇的质量，也就是说，交流中词汇的质量是否会影响儿童以后词汇的发展水平。原因是，在儿童学过的许多词汇中，有一些是儿童并不理解的词汇，他们可能知道词的读音，但不知道它的意义，而另一些词汇，是儿童理解的。这种情况可能和他们在与父母、成人的交往中，词汇信息输入的质量有关。提出词汇质量的问题，正是本文研究的一个重要创新点。

实验考察了以下3个问题：1）不同家庭中父母和幼儿说话的情况有何不同；2）这种差异是否影响到3年后（入学前）儿童词汇量的发展水平；3）儿童词汇的发展是否与他们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SES）有关。这是一项纵向追踪研究，即用父母-幼儿语言交流的早期输入信息来预测入学时词汇量的发展。

研究分成4个阶段：样本采集、词汇质量评定、词汇数量评定、3年后儿童词汇成就的评定。在样本采集阶段，研究者收集了50对父母-儿童口语交流的录像片段，其中的儿童为14-18个月的幼儿，这些家庭分别处于不同的社会经济地位中。在单词质量评价阶段，研究者要求218名成年人观看这些录像片段，并推测父母所用的单词质量。这种方法叫人类模拟范式（human simulation paradigm，简称HSP）。如果父母所用的词的意义很容易从周围情景中得到，这种词就是质量好的词，也就是容易学会的词，否则就是质量差的词。例如，父母指着图片上的一头斑马对孩子说，There goes a zebra，因为有视觉情景与词在一起出现，这个词（zebra）就被认为是高质量的；相反，如果父母只对孩子说，We’ll visit zebras in a zoo，情境中没有出现相关的视觉信息，这种词就是质量差的。从句型上来看，后者比前者复杂，所用的词也更多，但从信息输入的质量来说，即从儿童是否理解词的意义来说，前者比后者高。在单词数量评价阶段，研究者统计了在研究期间父母每分钟和幼儿说话的词汇量。而在后期的词汇量测试阶段，研究者主要关心儿童的词汇量和父母-儿童交流时所用单词数量和质量的关系。

采用HSP方法研究父母-儿童交流时用词的质量对后期词汇发展的影响，其最大的好处就是，它是在自然交流的情境中进行的一项研究，能观察到幼儿对父母言语所作的反应，因而能真实地反映词汇学习的自然进程。

实验结果发现，父母-幼儿交流时单词的质量，不同家庭间有很大的差异，有些父母在和幼儿交流时，使用了情境中的社会-视觉信息来标明词的意义，而另一些父母做得较差；词的质量也与3年后儿童词汇量的发展水平有显著相关。还发现，父母-幼儿交流时单词的数量，不同家庭间也有很大的变异，词的数量也与3年后儿童词汇量的发展水平相关显著。当控制单词数量的效应以后，词的质量的积极作用仍然显著。进一步分析发现，父母用词的数量和质量间没有相关，也就是说，父母对孩子说话多的，其用词的质量不一定就高。可见，两者对预测儿童后期词汇的发展水平具有不同的作用。结果还显示，语言输入的数量受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而质量则不受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前者已经有文献报道了，而后者正是本文最有价值的发现，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际意义。

该研究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启示，父母该怎样和幼儿说话，应该说什么和避免说什么。孩子还处在成长发育的过程中，他们对世界的认识刚刚开始。词汇是用来指称事物的，只有他们理解的词汇，也就是与他们的社会-视觉信息直接联系的词汇，才能成为他们自己的词汇。推而广之，这个道理也适合幼儿教育工作者。他们在和幼儿交往中，应该尽量建立词汇和视觉形象的关系，让孩子知道词的意义，使这些词真正成为他们自己的语言财富。

研究中作者关注的非言语情景信息，主要是社会-视觉信息，其实这种非言语情景信息也应该包括听觉、触觉、味觉、嗅觉和运动信息。所有与这些信息相联系的词汇，都可能成为幼儿可以理解的词汇。研究似乎也暗示我们，语言的发展是和儿童各种感官能力的发展、运动能力的发展相伴随的，或者说，感觉和运动能力的发展是语言发展的重要基础。近年来，这个观点越来越得到行为实验和脑成像研究的证实。

该文作者的发现使我联想起20世纪50年代上大学时，朱智贤先生在儿童心理学课堂上提出的一个观点，在儿童学习的词汇中，有些是积极词汇，孩子们知道词的意义，而另一些是消极词汇，儿童不知道词的意义。对儿童发展来说，积极词汇具有更大的意义。可见，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已经引起学者的关注。

但是，如何研究“积极词汇”和“消极词汇”对后来词汇量发展的影响？孩子年龄很小，我们无法从孩子那里直接研究他们学习的词哪些是积极的，哪些是消极的。而本文作者，通过成人对父母和儿童交流中词汇质量的评价，巧妙地探讨了这个问题，得到了可信的结果。再有，研究者采用的实验方法，有效地将词汇质量和数量分离开来，使两者不互相混淆。这些考虑在方法学的创新上，也是值得称道的。这种方法可以称之为“间接的”测量方法。

能不能用更加直接的方法来研究儿童早期用词的“质量”预测他们后来的词汇量的发展？比方说，直接采集1-3岁幼儿在交流中用词的数量和质量，并研究它们与同一批儿童在入学时词汇量的关系？这里的难度可能在于，如何确定儿童词汇的质量？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实验得到的数据可能更有意义。

还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儿童的成长，词的质量也在不断上升和变化。儿童不仅学会了许多具体的词，而且学会了越来越多抽象的词，如真理、幸福、物质、能量等等。这些词脱离了各种感觉的直接信息，从而能概括更多更复杂的事物。这是儿童思维发展的重要标志，也是思维发展的结果。但不管怎样，只有当儿童懂得这些词的意义，并且有丰富的感性认识作基础时，它们才能成为积极的词汇，并在个体发展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在这个意义上，该文作者的研究同样具有启示意义。至于说，怎样在具体词汇的基础上，发展“积极”的抽象词汇，它和哪些因素相关，就需要进一步研究，不是这一项研究所能回答的问题了。

（文章写好后，通过电子邮件征求了研究生MTF的意见，经过补充和修改，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