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马雷 华侨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招生方向:科学哲学、科技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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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究竟是什么?(马雷) 精选

已有 6966 次阅读 2008-3-10 09:55 |个人分类:学者评论

 
科学的核心问题是合理性问题。有关科学的一切问题及思考无不与合理性密切关联。合理性不等于理性。合理性在于运用理性和非理性的一切手段和方法达到某种最佳目的。其实,理性和非理性的划分也只是宏观层面的二分,这一直被看成相当重要的。因为,一般看来,理性无疑是科学的主导和统帅。但是,当我们转换视角,就会发现,以逻辑为内核的理性不可能单独完成对科学的构建,没有非理性因素,包括心理的、社会的因素的介入,也就没有今天的科学。理性和非理性就象王子和公主的舞蹈,只有在和谐的旋律中相互配合才能达到至美的境界。从学理上讲,一切过分强调理性或过分强调非理性的关于科学的观点都是错误的。但是,这与我们今天仍然强调理性对于科学的重要性并不矛盾。在一个缺乏理性或理性发育不健全的社会,有良知的学者仍然需要大声疾呼,为理性鸣锣开道。
对于“科学”的考察,通常有两种方式,即静态的考察和动态的考察。静态的考察着重从成熟科学中剥离出科学的典型特征,由此出现划界问题,试图在科学和非科学之间找到一条界限或诸多划分标准。至于“反科学”和“伪科学”,那不是划界问题,而是人们对科学的态度问题。当然,这个态度是建立在划界问题之上的。因为,如果你不知道科学是什么,你就没有“反”的对象,也不能对“伪”进行操作。林定夷认为科学和非科学的主要区别在于可检验性、理性的怀疑主义和批判精神以及进步性。一般看来,这些区别不容置疑。但当我们详细地分析和探讨其中的微妙成分,情况就要复杂得多。比如,形而上学与科学的关系,如果把两者放在同一层面上,那我们完全可以说,科学进步的主要途径是不断剔除科学理论中的形而上学成分,但是,如果在不同层面上考察,形而上学却成为科学的基本的和必要的成分。历史主义学派从一些我们一般不容易或不习惯看到的侧面说出了一些我们不习惯的观点。越是我们不习惯的东西,我们越要认真地加以思考。描述与规范一样重要。描述派贬低规范,规范派轻视描述,那只是一种研究和宣传的策略。在理论探索中,主导的观点往往压制弱小的新观点,而新观点如果四平八稳,没有强大的冲击力,则很难立足于林立的学派中。林定夷还谈到伪科学以及中医是否为伪科学的问题。他正确地指出,伪科学是打着科学招牌的冒牌的非科学;非科学有价值,但不能冒充科学来骗人。也许出于文化情感的考虑,林定夷并没有正面回答中医是否为伪科学的问题,只是说“不能简单地作出论断”。他一方面说中医是“前科学”、“不成熟的科学理论”,因为中医包含经验内容,有疗效,另一方面,他认为中医发展慢,其中的形而上学成分是伪理论,应当排除。但总地看来,他对中医持乐观的态度,认为应当创造革命性的或以西医学为基础的中医学理论。在我看来,中医学发展缓慢是因为其本身形而上学的桎梏还是因为没有出现“牛顿”式人物,是值得深思的。整体论的概念系统在逻辑推演和实验验证上有先天的缺陷,因而不可能形成象当代物理学那样的成熟科学。当然,从广义上说,我们可以承认科学有不同的形态,比如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笛卡尔物理学,生物学等。那么,我们能不能把中医看成独特的科学形态呢?中医学是否应当按照其内在的特质和路线去发展呢?王前认为,严格来讲,中医学是非科学的知识形态;广义来讲,中医学是与西医学不同的科学;不能说中医是反科学或伪科学,不能用西医标准衡量中医。王前的观点与林定夷的观点有异曲同工之妙,在科学、非科学、伪科学等概念上看法一致,对中医怀有深厚的情感,但王前似乎看重中医学中的独特解释系统,这与林定夷要把它们从中医学中驱逐出去迥然不同。
科学与非科学的划分十分必要,但要真正在两者之间找到一条清晰的界限决非易事。我们越是清晰地思考,这条界限就越不清晰。两者之间血肉相联,无法割断。占星术不是科学,但也重视经验验证,而经验验证也是科学的特征。开普勒曾热衷于占星术,只是因为占星纲领发展缓慢才转向我们今天看成科学的天体物理学。但同样是发展缓慢的纲领,为什么中医学可以被看成广义的科学,而占星术却不能呢?从静态的方式看,正如林定夷所说,科学和非科学的界限“即使不是一条清晰的线,也会存在一条具有过渡区域的带”。但林定夷也承认,即使是“带”也是假定,今天没有人能区分这条“带”。这就更不用说区分“线”了。静态的思维方式象解剖刀,条分缕析,细致周到,但也不乏固有的缺陷,它必然在思维的某个关节点上陷入困境。因此,引入动态的考察方式,把科学置于宏大的历史背景中来分析将使我们看到完全不同的图景。李醒民从辞源上探讨了“科学”和“技术”的历史沿革,其内涵随时间而发展的历程。他认为,从scientia到 science的转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新、旧概念长期并存杂陈,旧概念的淘汰和新概念的出现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新旧概念之间找不到突然转化的关节点。在我看来,这恰恰说明,科学和非科学的划界问题尽管十分重要,但不可能得到最终的解决。科学是一个不断发展的知识体系,各种所谓“非科学”的知识形态象涓涓细流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汇集、变换,形成所谓的“科学”之河。“技术”概念的演化也表明区分技术和非技术的困难,也从另外的侧面透视出科学合理性之难题。技术可以视为科学合理性的一个维度,不过,技术本身的合理性问题是需要我们加以重视的另外的难题。
把科学看作一种动态发展的知识体系或在动态的知识体系中考察科学的发展,这是具有穿透力的历史考察方式。吕乃基探讨了西欧社会15—17世纪知识的变迁,分析了科学是如何从宗教这样的主流知识形态中脱颖而出的,人类获得知识的途径是如何在这一阶段发生根本变化的。吕乃基是渐进论者。他认为,知识本身的演化是以渐进方式进行的,获得知识的道路也是一条渐进之路。人类的知识生态系统具有强大的“记忆”功能或惯性,“历史上出现过的知识,只要有任何牵连,都会以种种形式登台亮相,或为桥梁,转承起合;或萌发生机,成为主角;或借尸还魂,嫁接于新的枝条;或仍为过客,以等待时机。”这就道破了“科学”和“非科学”的知识形态的共同特征。不过,吕乃基也没有混淆科学和非科学,他指出,这一阶段,新兴知识阶层促成了理性和经验的“合法婚配”,从而使得人类获得知识的途径具备了一种新的“科学”的形式,但这一形式也不可能达到确定性、严密性和无涉性。这一考察削弱了把科学的逻辑合理性看作科学的惟一合理性范式的理想。但是,知识的演化中是否只有渐变而没有突变呢?从宏大的背景上看,渐变似乎更容易被接受,但在某个特殊的阶段或某个微观的层面上突变也应当是存在的,甚至突变可以造成知识演化路径的重大变化。另外,知识一定是按照一条必然的道路演化的吗?我对此表示怀疑。我们只能解释演化,而不能预测演化。知识的演化途径可能不止一条,非线性的道路也许更切合实际的情形。对于未来,我们不必看重预先设计的固定路线,摸着石头过河也许是最实际的。
用不同的方式去探讨科学,将使我们获得更丰富、更深刻的认识。科学合理性的探索模式是多种多样的,有逻辑主义的模式,历史主义的模式,也有逻辑与历史相结合的模式,各种模式中又有不同的分支。看来,要想找到一种绝对完美的模式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鼓励探索和争鸣,从不同视角加深对科学的理解,并由此找到解决实际问题的路径。例如,关于科学奖励问题,有不同的模型。这不同的奖励模型背后都有科学合理性模式的支撑。马来平和王彦雨倡导的新型科学奖励模型在坚持普遍主义立场的基础上正视和区别对待社会因素,提出新的构建目标,其理论意义和实际价值不言而喻。科学合理性问题十分复杂,所以,科学奖励系统的合理性也就十分复杂。科学奖励系统的合理性本身还有超出科学合理性的独特内容。从科学奖励模型这个小小的窗口,我们可以透视科学与社会的关系这样的大大的问题。而从这样的大问题出发,反过来再思考科学本身的问题,我们无疑会得到更多的启示。
原载《河南社会科学》200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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