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是年三十了,舒城老家的老同学打电话给我拜早年,同时也告诉我,朱妈死了。我的心震颤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遗憾和悲伤。十六年来,朱妈是我一直记挂的人,每每与老家的老同学通话,我总要问问朱妈的情况,每次回到故乡,也总想探望一下朱妈。但是,从此以后,朱妈就只能定格在我的记忆中了。
我并不知道朱妈的名字,只是大家都叫她朱妈,我也就跟着叫了。那是十九年前,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皖西的一个叫干汊河的小镇工作。在镇政府大院的北面,有一排苍劲的法国梧桐,后面是一排平房,我住在靠东面的一间房子里,朱妈就住在我的隔壁。听同事说,朱妈是镇财政所老所长的遗孀,有个女儿嫁到大山里了,家境不太宽裕。老所长死后,镇政府给朱妈安排了一间住房,每月有二十元的补助,再帮人家带带孩子,朱妈就一个人过了。那时,朱妈看上去大概六十多岁吧,瘦削的脸上爬满皱纹,花白的头发向后盘起,但身体挺硬朗的。朱妈的眼睛很特别,有几分忧郁,忧郁中又透出善良。那里面肯定有说不完的故事。
我走上工作岗位后,仍然保留着读书的习惯。夜深人静时,我就独处一室,在哲学的迷宫中探寻。在镇政府大院,我的房间的灯光总是最后熄灭的。朱妈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常跟我说:“马干事,早点休息,注意身体啊!”她逢人常夸:“马干事,将来有大出息!”朱妈的房间没有厨房,她在房门口的走道上有个小煤炉,平时就在上面烧菜做饭。那时,我每天下午要到镇上买两瓶开水,特别是寒冬腊月,睡觉前总要用热水泡泡脚,暖暖身子。朱妈见了,就对我说:“马干事,你就不要跑那么远去冲开水了,把空瓶给我,我顺便给你烧两瓶,不麻烦的。”我有时见朱妈的小煤炉上烧的开水确实有多的,也就把空水瓶给她了。有时下乡很晚才回来,镇上的开水房已经关门了,这样,朱妈给我烧的开水就更加珍贵了。朱妈每天都要给我烧两瓶开水,麻烦人家,我有点不好意思,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了。现在想来,为了罐满两瓶开水,朱妈有时肯定需要多加一快煤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朱妈给我烧了三年的开水,直到1991年我考上南京大学哲学系的硕士研究生。离开小镇前,我去向朱妈道别,我把剩下的镇政府食堂的饭菜票都留给了她,她拗不过我,只好收下了。可是,就在我入学前几天,朱妈找到我父母家,硬是送了满满一篮鸡蛋。朱妈只想帮助别人,却不肯收别人的一点好处。
岁月如梭,离开故乡的日子过得很快,但是,关于故乡的记忆却愈加深刻了,朱妈的慈母般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也愈加清晰。记得有一年元旦,我给朱妈寄去一张精美的贺卡,捎上我的祝福。那是托老同学转送的,不知怎的,后来听说朱妈并没有收到。我研究生毕业后,在东南大学工作了两年,又考上了武汉大学哲学系的博士生。转眼到了1999年,我完成博士学业后,又回到南京,并娶妻生子。2001年,我回老家寻保姆,顺便探望朱妈。镇政府大院北面的那排平房不见了,平房前的那排苍劲的法国梧桐不见了,现代化的楼房由北向南压缩了大院的空间。我四处打听朱妈的下落,原来朱妈被安排在大院靠西面的一间平房里。再次见到朱妈,朱妈拉着我的手,默默无语。朱妈还是孑然一身,她明显地老了,头发更白了,皱纹更多了,人也更加消瘦。只是那眼睛没有变,仍然透出忧郁和善良。母校舒城中学百年校庆的时候,我又一次踏上故土。那次,我住在县委招待所,几个老同学闻讯赶来,弄了一辆轿车,要带我去万佛湖玩玩。路过干汊河镇,我特地停下来去探望朱妈。镇政府大院里,朱妈的房子上了锁。听说朱妈回女儿家了。失望之余,我给朱妈留了一点钱,请同学代为转交,聊表心意而已。我总以为有再见到朱妈的时候,甚至还想着抽空接她老人家到南京玩玩。岁月有情亦无情,我再没有机会了。
离开小镇的十六年,我从硕士到博士,从讲师到教授,从硕导到博导,一直在进步着,虽说不上有大的出息,也算没有辜负朱妈的期望。朱妈是不曾想着要任何回报的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于她认识的任何年轻人的进步都是她最大的满足。在新年将临的时候,朱妈走了,她留给我无限的惆怅和深深的思考。朱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像山野间一颗平凡的小草,不引人注目。但是,当你认真地注视她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她是一座宝藏,里面有取之不尽的财富。
二零零七年二月十五日于南京沙塘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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