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类知行系统的演化走向分道扬镳?三、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特征
吕乃基
本文原文15000多字,发表时因篇幅所限,删至约12000字。此处按原文上传,并补充从投稿至今新的资料和想法。为版权故,请引用者务必注明:
吕乃基,人类知行系统的演化走向分道扬镳?《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23,3,165-172;
笔者已上传了“人类知行系统的演化走向分道扬镳?引言”
https://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210844&do=blog&id=1392347
第一部分“一、在先(先天)的哺乳动物知行系统”
https://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210844&do=blog&id=1392652
第二部分“二、研究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意义”
https://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210844&do=blog&id=1393576
此文是“人类知行系统的演化走向分道扬镳?”的第三部分。
可以从偏重于个体和群体两方面和情绪化理解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特征。
1.个体和群体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特征
个体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大致有以下特征:
其一,思维方式直观、发散、互渗。直观而不经逻辑,由当下直达过去未来,未知其然即“知”其所以然,由细节直通全局。发散和互渗强调思维的非线性,以及以人和人的生活来类比自然,这正是儿童的思维方式,也是前文述及的“野性思维”。儿童连续不断的“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把成人问倒。在知识的源泉和知识之间没有一条清晰和逻辑的道路,所得到的知识既充满智慧而又漏洞百出。
其二,知行不分,并非知行分离之后的合一,而是知行处于原始的混沌之中。认知沉浸于行为过程中,行为在认知过程中同步展开,乃至直接付诸行动。对于哺乳动物来说,行动,体现了“身体”之于脑的重要性乃至第一性。由儿童行为方式引申的莫拉维克悖论说明了这一点。在心理学上,有言道,一个人毕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时代起就已形成的性格。
其三,主体、对象、场景不分,强调全身心的感受和体验。场景可以从局地和当下一直扩展到宇和宙,万物有灵。抽离场景的雄辩固然有其价值,但更有价值的是嵌入于特定场景中的交谈。类似的说法是,笨蛋讲道理,也就是普适性知识,高手讲有时间地点和人物的故事。邻人偷斧、掩耳盗铃等等,“故事”是成语力量之源泉。一句“近乡情更怯”,道出了对“地方”的嵌入和对“故事”之情感。
其四,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表达方式是地方性知识、个人知识、隐性知识,尽在不言中,或者某种身体语言,需要另一方的心领神会,深深嵌入于形形色色的“地方”之中。在一端,古人的隐性知识起源于混沌之中,在另一端,由隐性到编码的转化工作将延伸至未来的混沌。
群体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一大特点是个体对群体的依赖。人类的直接祖先,灵长类即群居,身份认同,群体正是在一次次的共同行动中凝聚起来。列维-布留尔认为,原始部落往往具有“集体表象”。集体表象在该集体中世代相传,在每个成员身上留下深刻烙印,先于个体,并久于个体而存在。一个民族越是落后,集体表象的优势一般也就越强(文献16第18页)。民族主义被认为“是人类远古野蛮兽性的一种遗留物”。包括现代社会在内,个人必然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融入群体之中,问题是个人启蒙而作为主体相对独立的程度。压制和淹没个人主体的集体表象阻碍启蒙,众人甚至成为乌合之众。启蒙后的主体则与群体达成契约关系,以实现个体与群体的双赢。
主体、对象、场景不分,意味着人作为“类”没有与对象和场景相分离;对群体的依赖乃至绝对依赖(反过来说,亦即群体对个体的控制乃至绝对控制),意味着个人相对于群体没有自主和独立。现今人类的思维和文化还保留着许多史前人类狩猎采集、刀耕火种生活的印记;现代人在不同程度上仍然生活在史前社会的惯性之中。
有必要区分单纯的“依赖”与(机会均等和社会角色分工平等的)功能耦合。“人只有在人群中才能变成人”,费希特在这里指的是,人与人通过各种类型和不同深度的功能耦合形成了社会,而不是如羊群那样的乌合之众。马克思的经典论述是,“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人类的情感认知能力能够感知和理解自己与他人的情感和情绪,从而更好地沟通和交流;
2.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核心特征:情绪化
情绪化即不过脑,或者止于感官,跟着感觉走,难以或不受理性控制,甚至情绪失控。激情难以持久且多变,甚至可以在瞬间由爱到恨。激情也难以为他人所理解和共情。在沈从文看来,最好的教养是情绪稳定。情绪像水,稳定的情绪是涓涓细流,滋养万物;不稳的情绪则是咆哮波涛。人成熟的标志之一是,该动脑时不再动情。科学语言和情感语言的区分是:“一个陈述能被用来做参照真假的,就是科学的语言,反之,用来表达态度和主观情绪的,就是情感语言,是语言的‘情感使用’。”为了照顾到现代人情绪的需要,聊天有“表情符”,并可添加个人表情。感情受到伤害是对个人和群体最大的伤害。情绪化会极大影响知与行,一个典型是上文提及的“耳光”,历史上这样的耳光一再上演。
较之理性,情绪的传递在广度、强度和速度上要大得多,譬如世界杯现场的欢呼呐喊,还有对弱于自己或者等级低于自己的对象发泄不满情绪而产生的连锁反应,如“踢猫效应”,就是典型的坏情绪的传染。在2016年的美国大选中,特朗普的推特对其支持者的吸引力在于,“朴素的文字、蹩脚的标点符号和越来越多的脏话,不经过滤和克制,体现了他的真实性,这与多数竞选人经过润色、审核、通常温和的社交媒体风格形成鲜明对比”。由此可以揭示三点,一是,特朗普使用几乎纯粹的自然语言,甚至“经常是他的意识流”。贴近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容易为更多人接受且“共情”。二是,本来高度个性化的语言,经由推特等互联网平台,将“特别的爱”推给上亿的“你”。三是,相对于事实和数据,情绪煽动对选民的影响更大。此处亦可窥见,情绪的投入与感染是乌合之众的心理基础。在不同规模的群体中,情绪会得到几乎精确按比例的放大,碾压理性。
情绪化最重要的表现是好奇心与控制欲,前者关系到“知”。人类之所以与自然博弈源于四个字:恐惧与好奇。恐惧,担忧自然界的寒暑和灾害会影响到自己的生存和繁衍;好奇,如同动物,渴望了解自己的领地和一切新奇之物,最终实现求知与控制。马斯克表示,我在雇用人员方面所犯过最大的错误之一,就是他们思维能力超强,但心智(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笔者)不足。马斯克心目中最重要的“心智”可能就是执着的好奇心,爱因斯坦称之为“神圣的好奇心”。
后者,控制欲关系到“行”,具体包括罗素所说的四种欲望,占有欲、竞争欲、虚荣心和权力欲,以及摆脱厌倦状态和重复性事物,喜新厌旧等。哺乳动物种类繁多,知行系统各有千秋,但都倾向于对内争夺和强化权力;对外占有和扩大领地,弱肉强食。人要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包括对他人的支配和影响力的最大化。后两者比利益更重要,用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反过来,个人之所以难以接受他人的观点,原因之一在于由此就意味着,自己被他人支配,意味着在人际关系中,他人,而不是自己,扩大了影响力。华盛顿主动放弃权力,显示了何等超凡脱俗的人性!
情绪在游戏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对各种情绪及其冲突的揭示几乎是所有文学艺术的核心。心理学家荣格认为,人之创造不是来自智力,而是来自源于内在需要的游戏本能。创造性头脑与它所钟爱的对象玩耍。“物随心转,境由心造。”
好奇心通往无穷的“知”,通往科学革命和认知革命;控制欲则支配不尽之“行”,通往工业革命和大大小小或正或负的社会变革。科技知行系统背后的驱动力说到底是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实际上,人的任何知与行的背后都有强大的情感冲动。如果说单纯的“知”具有积极意义,因而好奇心也具有积极意义,那么控制欲则具有两面性,这一点是科技双刃剑源于主体的根源,必须受到理性的制约。这既是因为控制欲的实现必须建立在知识的基础上,更是在于控制欲本身必须受到控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所有的情绪都具有某种两面性,例如爱与恨,热情与冷漠,乐观与悲观。两面之间可以于瞬间转换,也可以叠加或纠缠在一起,如爱恨交加。喜新厌旧可以是背叛,也可以通往创新。
情绪,可以认为其本身是一种特殊的知与行,更重要的是,情绪是其他一切知与行的原动力,说到底,是意向性的根源。情绪波动可以随时干预知与行。从情绪到理性到行为,是从蓄势到势的释放。“理性是而且也只能是激情的奴隶”,“除了相反的冲动,没有东西能够抵抗或阻止欲望的冲动。”(休谟)
情绪具有某种实体基础,如多巴胺。研究显示,同为哺乳动物的狗,只靠气味能检测出一个人的心理压力的水平。由此也表明,人与哺乳动物相通。
前文提及“默认网络”和卡尼曼的“快思考、慢思考”。马文·明斯基的《情感机器》分析了情感在与理性竞争中的生理过程和基础。如果某种情绪强烈而又持久, 就会激发其他大脑资源, 压制其他目标,从而失去理智层面“选择的自由”。虽然本能脑和情绪脑看起来很低级,但是运行速度极快,达到1100万次/秒,以致被认为是无需计算的“本能”,而理智脑最快的运行速度仅40次/秒。
爬行动物、哺乳动物的知行系统时间上在先,科技知行系统在后;前者对于后者是上向因果关系,然而却不存在反过来的下向因果关系,至少远不如上向因果关系那么强大。所谓“情根”,情乃是“根”。理智战胜不了情感,只有情感才能战胜情感,如“用野心来反制野心”,关键是,如果是同一个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未必战而胜之,华盛顿仅是个案。如果代之以“以权力制约权力”,把同一人内心的自我遏制,转为不同主体间外在的制约,则会引发形形色色的人际纷争。
人类的认知架构的节俭性是某种生物学常项,无论出于生命伦理还是技术可行性方面的考虑,都不能通过系统化地改造大脑来改善认知水平。
在法国最近的骚乱中,被逮捕的骚乱者平均年龄只有17岁,表明骚乱人群的年轻化。血气方刚,正是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盛开”之季。
被枪杀少年内尔,是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后裔,其北非裔身份引发了不少居住在法国的阿尔及利亚裔、摩洛哥裔、穆斯林以及黑人的共情,体现了哺乳动物知行系统之地方性;而极右翼势力,实际上是一种另一端的地方性知识。
由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经由语言、文字到科技知行系统,主观世界一步步塌缩、退相干而走向确定,所面对的客观世界则被分割和固定。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可以认为是处于塌缩之前,“纠缠”和“叠加态”的主观世界,其运算远超过理性的速度。在此意义上可以认为,由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到科技知行系统,相当于由“高维”到“低维”。哺乳动物知行系统是以不确定直接应对无限的大千世界,科技知行系统则“塌缩”以确定和技术手段应对一个个有限的领域。人在任何有限领域都是有限的,却面对和向往着无限的世界。虽然在所有有限领域,哺乳动物知行系统均或将被科技知行系统所碾压,然而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不确定蕴含了无限的潜力,包括“野性思维”对已有知识的质疑和突破。情绪是生命力的组成部分,不确定是自由意志的源泉。在主体的不确定和客观世界的无限之间蕴含了无穷的偶然性。无限的不确定性和随机涨落,孕育了无限的可能性,为主体的选择提供了对象和时空上无限的场景和无尽的选项。
此外,宗教有助于化解安抚情绪,禅修旨在打通生理脑、情绪脑和理性脑三脑的界限。此处不展开。
不同的个人和民族并非具有哺乳动物知行系统的全部特征,而是或多或少突出其中的一部分,如情绪化或集体表象等。所突出的部分既是之前演化的结果,又以强大的惯性锁定未来的进程,在相当程度上规定了个人或民族的性格和演化路径。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3 10:23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