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乃基
原文标题为“从 ChatGPT 看‘从 0 到 1’和‘从 1 到 100’”,刊于《中国科学报》2024-4-3,引用请注明。此处作为科学网博客,从标题到内容有所改动,以突出两个“从…到…”之间的转折点“1”。
2022年11月30日,OpenAI发布ChatGPT,在世界掀起轩然大波,至今热度不减,且显愈演愈烈之势。
0-1和1-100是近年来常见于媒体的表述,前者指原始创新,后者意为原始创新落到实处并在各领域得到广泛应用。然而,究竟何为“1”?
OpenAI发布ChatGPT前后的过程,其主线即0到100,而主线的关键点便是“1”,并且提供了理解“1”的三个方位:
其一,看来路,亦即由0看1,回答何时方可言“1”。
其二,看去路。“1”作为1-100的起点,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回答“1”在新产业链中的价值和地位。
其三,看全程,“0”与“100”的相互“关照”。
看来路
本来在业内人士看来,神经网络初创公司DeepMind很可能先开发出通用人工智能,谷歌会在这一技术领域一家独大。OpenAI成立的一个原因是避免谷歌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垄断。
OpenAI的GPT-3在2020 年发布后,OpenAI 原计划为发布 GPT-4 而努力,并几乎已准备就绪。但是,由于担心对手公司可能会在 GPT-4 之前发布他们的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OpenAI 决定成立一家实验室与其竞争,通过改进GPT-3 来收集反馈意见,进而改进新的模型。13 天后,ChatGPT 诞生。
ChatGPT开发完成后,OpenAI邀请测试人员进行测试。反馈却令OpenAI失望:人们不知道该与聊天机器人聊什么。OpenAI一度尝试开发专业聊天机器人供特定领域的人员使用。但是OpenAI缺少训练专业聊天机器人的合适数据。
OpenAI决定孤注一掷,对外发布ChatGPT,交给用户使用,任其自由发展。布洛克曼(Brockman)表示:“我承认,我当时的立场是,不知道它是否会成功。”
ChatGPT的突然爆红令公司措手不及。当时的首席技术官表示:“这令我们非常惊讶。”奥特曼(Altman)表示他的“预期可能要低一个量级。”
在上述过程中可见供给与需求对接之难,以及某种茫然。开发人员做不到精准想用户之所想,或者知道却又在数据或技术上欠缺;反过来,用户也不知道最新科技成果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具体而言是该与聊天机器人交流哪些内容,甚至不知自己的需求究竟是什么。结果是供方先发布了再说,交给用户使用,让供需双方在试探中对接。
开发方非精心策划,而是“走着瞧”,“不知道它是否会成功”,而用户,特别是大量未设定的“计划外”用户,“突然零距离见证了AI的能力”,潜在而模糊的需求一下子清晰起来。2个月的爆炸式增长表明供需双方高度“投缘”。ChatGPT不只是“生成式AI”,而且也是“生成式”创新。生成式创新,需要对不确定性高度容忍的社会环境,包括普通消费者对新产品不追求性价比,愿意花钱体验的“尝鲜价”,从而给“1”以充分试错空/时间。当然,这里还要考虑“尝鲜价”与收入之比。
0-1,ChatGPT的襁褓阶段处于混沌状态,不知如何长大,更不知长大做什么;犹如大河之源头,溪流几乎在原地兜兜转转,不知往何处流。一旦显示出某一方面的能力,某一条溪流开始占优,进而与社会的需求、与大海隐约相通,那么资源将集中到这一条溪流并使之成为干流,其他支流在一定程度上放弃自己的“自由”,实际上是摆脱面对众多选项的犹豫不决而汇入干流之中。微软发布AI加持的新必应之后,必应在全球的下载量猛增了十倍。固然,也有临入海仍摇摆不定,甚至以为的海未必是海的事例,譬如曾经的元宇宙。
谷歌在某种意义上提供了另类的案例。谷歌本已有类似的产品,谷歌的人工智能道德专家主张要谨慎使用文本生成技术,谷歌出于伦理考虑而缓行。OpenAI率先发布ChatGPT后,谷歌有些高管被激怒,人工智能道德专家被解雇,往日的伦理禁忌黯然失色。在技术领域的你追我赶之中,批评家和伦理学家们离开舞台中心。在竞争压力下,谷歌于2023年2月7日匆忙推出Bard,随即被发现存在缺陷,导致次日股价大跌7.4%,市值蒸发近7000亿。可见道路曲折,先是过于谨慎,继而仓促上马。据称,谷歌本来计划在2024年公布Gemini,但如今,谷歌似乎改变了策略,以在OpenAI经历董事会重组和内部动荡期间抢占舆论焦点。谷歌正在变得大胆和开放,以期在产品及其生态上迎头赶上。
就时间而言,关键是如何在竞争的压力下把握时机,觉察与掌控“技术节奏”与“商业节奏”之间的二重奏,主题是“产品/市场匹配”(Product/Market Fit)。商业节奏超前,技术节奏跟不上,就会陷入加特纳曲线的低谷甚至死亡谷;反之,则会错过时机,让他人捷足先登占领市场,自己的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摩尔定律堪称完美二重奏的范例。有了ChatGPT的第一步,OpenAI最新发布的Sora准确地踩在二重奏的步点上,以图“招招领先”。Sora还影响到相关领域的步点,对元宇宙是机会,Meta“迷途知返”,对字节跳动可能是噩耗。
巨量需求在短期如海啸般涌入,难道不是最大的伦理?巨量需求不止是二八之长尾,而且是2%与98%的长尾。“我一生中从未见过,至少在我从事科技行业的30年中,发生在美国西海岸的先进科技在几个月内就以非常真实的方式出现在印度农村的某个人身上。”微软首席执行官萨蒂亚·纳德拉(Satya Nadella)感叹,“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技术扩散。”
ChatGPT成功创新落脚点之一是,通用以适合更多行业,以及用更简单的自然语言,极大降低使用门槛,使得人人可用;落脚点之二是“生成”,赋能用户极大提高工作效率。降低门槛是扩大需求侧的广度,提高效率则是满足需求侧的深度要求。
ChatGPT的问世,清晰可见外部竞争对于企业的运行造成的压力和公司在竞争压力下曲折的路径选择。
李志飞把竞争中的业界分为两派。上头派“满腔鸡血不管不顾只求第一个进入,希望获取先发红利,让资金和人才(资源有限)向其靠拢”;而冷静派“谋定而后动,希望全面梳理人才架构、技术路线、国家态度、接下来互联网巨头的合纵连横、潜在商业模式等关键问题”。现实中,大多数公司摇摆行走于两派之间的“中间路线”,以走好“二重奏”的步调。
归纳起来,由来路0-1来看,1是一项新技术首次与需求相契合,或者唤醒了人类的某个普遍需求。
看去路
有后续的1-100,方可言1;没有后续的1-100,1如同空中楼阁,只能束之高阁孤芳自赏,甚至夭折。
第一台内燃机诞生后,制造第二、第三台内燃机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把内燃机应用到各个领域,譬如把马车变成汽车。
一旦由0-1突破到1-100,进而实现与需求侧对接,就可能领先一步招招领先。ChatGPT向需求侧的延申和拓展,指由通用平台推向形形色色的应用场景。ChatGPT推出短短两个月,用户从不同角度测试和挖掘ChatGPT的技能,包括替写代码、作业、论文、演讲稿,进而生成活动策划、广告文案、电影剧本等各类文本,或是给予家装设计、编程调试、人生规划等建议。更重要的是由通用平台推向众多垂直行业。一句话,由0-1推向1-100。1-100拱卫和反哺“1”,形成新的产业,孕育新的0-1。
一石激起千层浪。ChatGPT问世后,在短期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多种类似产品。几乎所有大型科技公司都在不同程度上加入了大模型的研发。截至2023年10月,国内已出现238个AI大模型。5月时这个数字还是78。专业人士比较了来自五个不同大语言模型就同一问题生成的答案,并在种族、体型和政治意识形态等类别中寻找偏见,以让开发人员衡量大语言模型的潜在危害,“做出权衡”。
对需求侧的竞争涉及2C与2B,一开始主要是2C,要深入到更广泛的需求侧,以及对生产力更深刻的改造,必然介入2B,也就是由大模型的通用平台到“垂直”的各行各业。各行业的公司在众多大模型中择优,在大模型所属的公司中择服务优者,开发紧密结合各自场景的次级大模型。OpenAI无需知悉各行业细节,各行各业也不必自行开发通用大模型,关键是ChatGPT平台与垂直行业的对接,后者再进一步细分。如此逐级下沉,最终再影响到更为广泛的个人。在2C与2B中发现的问题和获得的数据再反哺大模型。
平台与垂直行业的关系,一方面首先是大模型本身之优劣,以及拥有大模型的平台公司能否助推垂直行业,另一方面是垂直行业能否找准竞争中适合于自己的大模型和有意向合作的平台。在平台与垂直的结合点,争夺战波涛暗涌。在宫廷政变后,OpenAI超100家客户联系其竞争对手Antropic表达转投意愿。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公司(OpenAI)再也无法以致力于理想主义研究为由避免商业化。现在,客户的需求迫在眉睫。”由此可见,初创脱颖而出的公司,如果随后没有迈出1-100的步伐,自身在0-100中作为“1”的地位可能得而复失,为他人做嫁衣。
需要指出,1-100并非信手拈来顺水推舟,每一步都充满竞争,每一步都需要不同层次的创新。
由上述讨论还可以得出0-1和1-100对于产业而言和公司而言的两个含义。前者是对产业发展规律的表述,不论相关主体的沉浮变迁,仅就产业而言;后者在虑及产业之时更关注相应的主体。
二者的关系是,产业由0-100的发展最终落实到形形色色的主体——公司,而公司在1-100过程中的成败得失,视其对产业发展规律的认知水平和行动力。在现代社会,一般来说,0-1由一家公司也就是单一主体开启,由包括该公司在内的多家公司,也就是多个主体共同推向(供给侧)和引向(需求侧)1-100。熊彼得认为,企业家在此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在不确定中发现契机将其引向确定。此次ChatGPT横空出世,OpenAI作为0-1的主体,彪炳史册。然而遭遇宫廷政变,如果处理不好,OpenAI可能失去作为1-100之主体的地位。产业意义上的1-100虽也会因此受到牵连,但影响的时空范围有限,其他主体会取而代之。由宫廷政变期间,谷歌和微软等数家公司的跃跃欲试可见一斑。
简言之,延申、拓展1-100,以及强化1与100的耦合关系,反过来也就加强了1的地位。
1,是0-100过程中的关键点和转折点。
看全程
一端是位于0附近的“原初时分”,视野远大,肩负着人类的理想和前程;目光清澈,未染人间烟火,几分豪迈,几分担忧,以及高度不确定。
另一端,越接近100,也就越来越深嵌入形形色色的场景,满足各色人等当下和各异的需求,飘荡着人间烟火,供方(含资本)的投入产出比和需方的功能价格比占优甚至成为唯一选项,商业气息渐重渐浓,确定性越来越强,与来路之初衷渐行渐远。话语权一步步从2%的精英,转向98%的芸芸众生,由云端的理想落到人间的柴米油盐。OpenAI“宫廷政变”的部分诱因即在于此。对于包括伊利亚和辛顿在内2%的精英,或许可以引用哥德尔的名言:世界的意义就在于事与愿违,以及不断克服事愿分离的努力之中。
人类未来的走向,由2%精英原初时分的宏大理想和98%芸芸众生的人间烟火共同决定。后者略大于前者的事实决定了人类的命运。
1,在0-100的视野下已不再那么重要。
文末,请教各位:标题,是“何为”,还是“何谓”?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1 18:59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