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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乃基
美国“熔炉”之说由来已久。美国一开始就是移民国家,其“人民”几乎全都来自欧洲,主要是英国。随后,不仅是欧洲,世界各国也加入向美国移民的行列。自由女神在长岛欢迎长途跋涉的移民。美国没有自己的“民族”,是民族的熔炉,这是美国的自豪,是美国不同于世界任何国家之处。美国本土的原住民印第安人等,也在被“熔”之列。
一封写给里根总统的信函中说:“你可以去法国生活,但是你不可能成为法国人;你可以去德国、土耳其、日本生活,但是你不可能成为德国人、土耳其人、日本人。但是任何人,来自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来到美国生活,成为美国人。”里根表示“在一个至关重要的方面,即作为一个自由与机会的灯塔吸引全世界人们,地球上没有一个国家能望我项背。我相信这是美国伟大最重要的源泉之一。”熔炉“是一种兼容并包且非强制性的同化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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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今之美国,“熔炉”不再。早在1921年,就有议员表示,他曾相信“熔炉”可以熔化各种已有的元素。但事实是,熔炉没有熔化任何东西,他们要么依旧是德国人,爱尔兰人,要么依旧是意大利人……。《1924年移民法》以1890年人口普查为基础,规定了每年来自任何国家的移民只能占1890年时在美生活的该国人数的2%;并对来自不同国家的移民做了区分。总之,美国不再敞开胸怀欢迎,而是提高门槛以减少移民,筑墙以拦截非法移民。特朗普再度当选凸显了移民问题,他将非法移民比喻成农夫与蛇故事中忘恩负义的毒蛇。这方面已有大量事例与研究成果。
“熔炉”本是隐喻,一旦提出后便成为一种独特的“语境”,可以为相关的研究提供启示。例如其一,炉腔大小有限,因而所能熔之物有限。过多的移民超出可熔之“空间”,包含物理空间和移民/本地居民之比。其二,炉温高低。移民过多必然导致炉温下降而失去“熔”的功能。其三,“熔”的时间长短。任何物质的熔化都是时间的函数,在前一批物质尚未熔完之时又添加物质,势必造成“夹生”。移民之熔亦然。
放大到全球范围,美国也不是世界警察,无所谓道德高地,更是力不从心。“四十年来的全球化把这个自由传统的社会经济基础掏空了。”奥巴马曾抱怨,世界出了问题总是找美国。
更大的问题在于熔炉本身失温,甚至腐烂变质。
其一,政治正确。在否定现代性的形形色色后现代浪潮的冲击下,美国人感到愧对原住民、黑人和少数族裔。弱者优先且正当,结果公平,大学配额,监狱罪犯种族比例要协调,非洲裔和拉美裔比例不能过高,因此要更多地释放黑人和拉美裔罪犯;同性恋,子女的变性都未经监护人许可,凡此种种充斥着自毁性。“白左”认为自己在动物保护、环境保护、平权、肤色平等、LGBT、女权主义、素食主义和对待非法移民等方面的态度完全正确。这就是文化多元主义或原子化社会,现代性仅为多元之一,甚至是批判的对象。
美国新任副总统万斯表示,“如果你不说正确的东西、如果你不采用正确的词汇,你就是在政治生活里不受欢迎的人。如果你不说那些他们想让你说的东西,你甚至不能在我们国家最好的一些公司里上班。”
万斯曾在之前的一次讲演中表示,“美国宝宝数量不够多”,华盛顿邮报认为,万斯真正想说的其实是——“白人美国宝宝数量不够多”。从而把话题引向种族分歧,也就是把种族歧视——政治不正确强加于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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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就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而言,底层的温饱彼此雷同,实现后就会有一千个想法,然而这些想法并非平权。自由需要有共同的底线,那就是现代性和普适性知识,这是文化多元主义“一千个想法”的最大公约数。
此外,也不能排除老移民——尽管只是早来了几年——排斥新移民的“挤公共汽车效应”。
其二,建制派的官僚和资本的傲慢,并且与政治正确相结合,如农业部研究猴子变性,NASA关注火箭回收是否会打扰鲨鱼的美梦;所对应的另一侧则是社会的羸弱,有大量事例可以说明这一点。
特朗普所言“让美国再次强大”,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重铸熔炉。
特朗普和共和党坚持保守主义,要求回到传统。需要指出,美国的“传统”不是为印第安人等原住民所持的原地方性知识,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所持的传统都是如此。美国的传统则是为第一二代等早期的移民所持的普适性知识,其核心是现代性。因而,就美国而言,回到传统,也就是回到现代性。
特朗普的“小政府、低税收”旨在反对陷入官僚主义的政府,也就是建制派的权力。特朗普表示,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将为拆解政府官僚机构铺平道路,削减多余的监管法规和浪费的开支,清理“华盛顿政治沼泽”,重组联邦机构。政府效率部的目标是砍掉四分之三部门,削减三分之一支出,而其本身“没有正式编制”。政府效率部的招聘对象为“小政府革命者。”马斯克补充道:他们“会树敌无数,而报酬为零。”特朗普将这一部门的工作比作“曼哈顿计划”。“一个更小、更高效、更少官僚主义的政府,将是送给美国的完美礼物。”
然而,重铸之路注定艰难曲折。
不能忽视以民主党为代表的另一半诉求,历史具有强大的惯性和惯性回归力。上文提及熔炉之隐喻主要是就熔炉这一方而言,另一方就是所熔之物的熔点,也就是“难熔度”。
早在200余年前,美国第二任总统亚当斯就意识到,“我们的政府不具备能力去对付不受伦理和宗教约束的人类情感,我们的宪法只是为有道德和宗教信仰的民族制定的,它远远不足以管理任何其他民族。此宪法只适合于有道德与信仰的人民。”
直至上世纪末,移民美国的人群主要来自认同或接近美国主流价值观的国家,因而“熔点”相对较低。不仅如此,早年的移民自身实际上成为炉砖,成为熔炉的一部分,以及在维系美国基本价值观的前提下对熔炉作进一步完善。然而之后,来自不同价值观国家的移民越来越多,在某某街自成一体。他/她们是来享受“生活”,固守原地方性知识,不打算被熔和接受美国价值观,我行我素,越来越难熔,对熔炉的损耗乃至损毁日益严重,甚至力图反过来熔熔炉本身。在世界范围,坚守原地方性知识的国家认为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没有义务和权利承担某种“文明使命”。
多走一步就是谬误。熔,只能经由民主而不是强权甚至暴力手段,否则可能走向现代性的反面,走向集权甚至极权。特朗普三次竞选和一届在任的所作所为,表示了在这方面的明显而危险的倾向,其性格特点则放大了这一倾向。反对者们看到了这一点。特朗普16年当选20年败选24年再次当选,说明改弦更张之途必定艰难。
自古至今,人类修筑了多少墙,或如长城抵御外敌,或是以色列为保护自身修筑的高墙,或如柏林墙隔绝东西方世界,或在网上设防火墙。如今,长城已成旅游景点,柏林墙已经拆除,全世界为之欢呼;然而世人却目睹美墨边境不低于5.5米的高墙,目睹“美国民族”在高墙的北侧呱呱坠地。
多走一步,有可能陷入民粹主义、多数人的暴政、民族主义、白人至上、功利主义和孤立主义,以及全球失序,烽烟四起和气候失控。特朗普时隔4年再度当选意味着保守主义卷土重来,然而一旦走向极致,也将是钟摆回归之时。
美国熔炉重铸,在更大范围是席卷西方世界的一次社会运动。“最前沿、最宏大的实验正在进行中。”
对于熔炉失效和重铸熔炉所引发的纷争,有人细分了十余种“主义”。一言以蔽之,其深层根源即是亨廷顿所言之文明冲突。在知识论的语境下,文明冲突亦即以根深蒂固的原地方性知识、形形色色的地方性知识和成千上万的个人知识为一方——虽然彼此间争斗不休,与普适性知识为另一方之间的争斗。争斗正未有穷期。
以新形式表现出来的文明冲突将延续到以AI为标志的“奇点”降临。在更大的尺度上,人类的种内竞争将迎接人类所面临的新的种间竞争到来,并在某种意义上延续到之后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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