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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莲:莫奈的正能量
——读《蒋勋破解莫奈之美》
艺术家总是有点不太正常!这是我们普通大众容易产生的一种感觉。所谓的“艺术家”,也常常会振振有词的说:正常了就没有了艺术,我们就是不正常。反正,这类人似乎或多或少都有点“变态”吧!
读了蒋勋“破解”的这本“莫奈”,让人还真是感觉到了莫奈的正常。甚至套用一句时下流行的话:是满满地一种正能量的正常!不光他的画作,还有他的生活,都是如此。
在这本“破解”里,蒋勋围绕着“光”,对莫奈的画作,以及生活,为我们进行了解读。他甚至觉得,莫奈就是在“用色彩来锁住光线”。他的一生都是在追求灿烂华美的光。因为光,而使他所有的色彩都浮泛上了一种瞬息万变的明度。他用这种光的明度,最终来锁住生命里那些“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美丽。
莫奈,这一“印象派”的命名者。就是以他的画作《日出印象》,和同道一起创立了“印象派”。而这,本身就是一则饶有趣味的故事。他们,应该说,莫奈和他的“小伙伴们”,不甘于在学院派的把持下,落败给那些“总是在夸张生命的激情,重复诉说历史或社会悲剧”的欧洲学院传统。他们举办了一个“落选展”,试图让“富裕、悠闲、自由、轻松”把“现代人从历史暗郁严肃的魔咒中解脱出来”。
保守派对他们这帮可怜的loser进行了大肆的嘲弄,说他们不认真学习古典技巧,只会胡乱涂抹“印象”。这帮年轻的艺术家,也终于公开宣称了他们与官方沙龙美展的决裂,旗帜鲜明的提出了:“我们就是要走向户外、走向光、走向现代,我们就是——印象派”。由此,他们开始一起到户外写生,使用高明度的色彩,以快速的笔触捕捉稍纵即逝的光。
这就是莫奈和他的“印象派”,以及莫奈和他的“光”的故事。那是在1874年的巴黎!
莫奈所处的时代,是巴黎正在走向大都会的时代。从蒋勋的笔触,可以感觉到,莫奈所面对的巴黎,竟然和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仍然有着很大程度上的雷同。
随着工业革命的成功,与城市化的快速发展,人们的生活方式有了巨大改变。莫奈,以极大的热情,赞颂了这一时代背景下的“走向户外、走向光、走向现代”。他画下了巴黎火车站冒着浓烟的蒸汽机车头,他画下了“巴黎公社”街头飘荡的红旗,他也画下了伦敦浓雾中的国会大厦。速度与激情,展现在他的画板上。他所讴歌的是一种时代精神!
我们的国度,在一百多年之后,开始了享受世界上最快的速度。高铁,使城市之间的距离不再遥远。一路上的美景,也正在把大家的休闲,随时洒向全国各地。
莫奈,曾画下了大量的哈佛港以及阿让特港。那是他搭乘了便利的火车,到户外去写生。在他写生的风景里,经常出现的,就是那些到户外去休闲的人们。而这些人物,却不是绘画的主体,他们倒像是一种衬托,衬托着风滚云动的海港或树林。这时候,画面的焦点是那些跳动的光。在他的《草地野餐》,在他的《圣亚德斯的庭院》,都可以看到风和日丽中的男男女女,在户外度假的悠闲和慵懒。
莫奈,他是一个改革者,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激进者。他的老师马奈,曾有一幅备受争议的画作《草地上的午餐》。画面上是一名裸体女子与两名身着正装的男子。莫奈避开了马奈引起争议的道德议题,却直接以“草地午餐”为题,以平实优美的画面抒写了巴黎假日午后公园或户外森林里真实的度假游憩的一种市民生活。他的画作,与他的人生一样,洋溢着一种温和与闲适。
1879年,是莫奈作品的一个重要分水岭。这年,莫奈四十岁。这年,他的妻子卡蜜儿去世。
莫奈和卡蜜儿的爱情与婚姻,本身也是一则故事。浪漫,但艰辛!
莫奈的父母不赞成他学画,尽管十几岁的时候,他的漫画就已闻名乡里。最终,喜欢艺术的姑姑给了他资助,让他到了巴黎。于是,这个一穷二白的小伙子,在巴黎结识了算是富家女的卡蜜儿。卡蜜儿跟着莫奈外出画画,给他充当模特儿。在莫奈的写生里,留下了大量的卡蜜儿的身影。不难想见,卡蜜儿根据莫奈的要求,常常要在烈日下一站数小时,一动不动,让莫奈可以安心观察、画画,启发他的灵感。
蒋勋想提醒我们的是,这不是一般容易被夸张的艺术家对模特儿的浪漫爱情。这里面,更是一种两个人之间的安静深沉的爱!多年后,在双方家庭的共同反对下,他们终于结婚了。那是1870年。卡蜜儿的父母给了女儿一笔嫁妆,但是,他们让莫奈签署了一份法律文件,要求这笔钱只能用在卡蜜儿的生活保障上,莫奈不能私自动用。可见,卡蜜儿的父母对这蹩脚女婿的画作和生活,不敢有任何信心。
早在1875年,卡蜜儿就已被查出罹患绝症。在这期间,莫奈为她画下了《做针线的卡蜜儿》、《撑伞的卡蜜儿》、《穿和服的卡蜜儿》等著名画作。直到1879年,饱受病痛折磨的卡蜜儿就要离他而去了,莫奈还画下了《卡蜜儿之死》!从此之后,莫奈的写生画上,不再有了人物,只剩下了风景。小莫奈7岁的卡蜜儿,去世的时候应该仅仅三十三岁。画家用他的笔触锁住了卡蜜儿的闲适、优雅、美丽与雍容华贵,也锁住了他们相濡以沫的那些艰难岁月。应该说,在莫奈接下去的四十多年的余生里,他没有再为其他人画过像。包括她的第二任妻子。当然,实际上,在1886年,莫奈曾为他的养女苏珊画下了一系列“撑伞的苏珊”。但是,在苏珊的身上,有着太多的卡蜜儿。
莫奈的第二任妻子,是爱丽丝。他们之间的故事,艰辛,但也浪漫!
在1876年,莫奈和卡蜜儿遇到了愿意给他们投资的百货公司大富商贺希德。让这对步履维艰的夫妇,看到了希望。可是,好景过于短暂,贺希德在第二年就因经营不善而破产。神奇的是,这哥们自己为了逃避诉讼和债主,逃亡到了比利时,却丢下了他的妻子爱丽丝,和他们的六个孩子。爱丽丝失去了丈夫的照顾,带着孩子们回到了诺曼底的乡下维特伊。无力照顾病重的妻子和幼子的莫奈,也就来到了维特伊。于是,两家人住在了一起。爱丽丝负责照顾病重的卡蜜儿和八个孩子,让莫奈可以专心画画。
蒋勋写道,莫奈在维特伊从1878到1881年,三年的时间里画了一百五十幅作品。而在这三年间,卡蜜儿还生下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直到1879年9月卡蜜儿去世,整个家庭都靠爱丽丝照顾打点,使莫奈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
莫奈与爱丽丝组建了新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们也都和睦相处。爱丽丝的大女儿苏珊成了莫奈的模特儿,所以,才有了莫奈1886年一系列的“撑伞的苏珊”。爱丽丝的二女儿则嫁给了莫奈与卡蜜儿的长子让。贺希德在1891年去世后,莫奈与爱丽丝在第二年正式登记成为夫妻。爱丽丝与贺希德生的孩子都同时拥有贺希德与莫奈两个父姓。
1883年,莫奈经过吉维尼,他喜欢这里的优美风景,也觉得附近的学校可以供八个孩子上学,一家人搬了过来。随后,在莫奈的画作逐步受到认可之后,他们在这里合力修建了美丽的“莫奈花园”。莫奈在吉维尼度过了他的余生,直到1926年,以八十六岁岁高龄去世。
在这本破解莫奈之美里,你仍然可以明显感触到蒋勋在他的“说文学”系列里的很多语汇和观点。他从整个人类文化的角度着眼,通过任何哪怕一个再细微不过的细节,对莫奈的构图和绘画对象进行了解读。那种“慵懒”和“闲适”,你甚至觉得就是“蒋勋说宋词”里宋朝士大夫的那种“闲散的生活状态”。而对于莫奈风景里表现出来的,他与“自然的对话、与自然的相处”,又更像是一种老庄哲学的自然而然的从容与豁达。
这段时间,莫奈的画作,逐步从维特伊的雪景、贝尼里海角,转移到了大量的干草堆、白杨树,以及一天中不同时段的塞纳河水。
蒋勋写道:“莫奈在1872年画过《日出印象》,那时他刚刚三十出头,日出之光跳跃、快速、浮动。如今,莫奈四十四岁了,经过第一任妻子卡蜜儿的死亡,经过光的幻灭消逝,经过与第二任妻子爱丽丝的结合,与没有血缘关系的六个孩子的相处,莫奈走在田野中,看到干草堆,看到日出,看到如此饱满而含蓄内敛的黎明的光,他似乎更多地懂了一点“日出”的壮丽,不是因为光的炫耀,相反,真正的壮丽竟然如此安静谦卑。”
蒋勋对莫奈的“干草堆”系列作品给予非常高的评价,认为那是欧洲风景画里最壮丽的史诗。蒋勋接着写道:“我们误解了,以为风景一定是奇特的山水,也许不是,奇特的山水,在工业革命交通便利之后,常常容易流于肤浅的观光,招来一堆无法安静地与风景相处的喧嚣游客,真正的风景也许就在身边,如此平凡,如此简单,如此安静,永远在那里,等待你终于发现——啊,原来就在这里——”
对于这两段文字,我原本不动的摘录在了这里。睿智的画作,碰到了睿智的解读者。平实的画面,被平实的语言,就这样,娓娓道来!这,都是一种安静谦卑之下的壮丽。
莫奈有着不同于世俗的看法,他能把他那优雅、朦胧、梦幻的美学,借着最平凡无奇的主题表达出来。而蒋勋,则擅长用他那清丽流畅,明白无碍的语言,把这种感性与理性之美,为我们托盘而出。
对东方文化充满向往的莫奈,在他的“莫奈花园”里,亲自设计了一座日本桥。桥面下是盛开的睡莲,而在睡莲的周遭,则是婀娜的垂柳。日本桥、垂柳、睡莲,接下去,都将成为莫奈画作的重心。莫奈,似乎开始了他闲适的“田园生活”。而实际上,莫奈后期的生活,也并不平静。
首先,他患上了严重的白内障。这严重的影响到了他的画作。他甚至一度需要让助手凭着他的记忆来配备出他所需要的颜料。为此,他的好多画作都被认为是白内障影响下,他对颜色辨认的一种失真。当艺术碰见科学,科学总喜欢装作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贯温和的蒋勋,甚至也写下了这样的句子:“所有的美也都被要求放置在科学的解剖台上肢解才有存在的价值?”蒋勋提醒我们,贝多芬让我们知道了,关闭了世俗的耳朵,我们仍然可以听到天籁之音;莫奈让我们知道了,闭上了世俗的眼睛,我们仍然可以感觉到美与色彩的灵动。“最美”,不只是生理的状态,也同时是心灵渴望的强度。而于莫奈,则真是一场健康与生命之间的战争!
此时,在“莫奈花园”以外,还真发生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这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
当艺术遇见战争,艺术又会是多么的无奈,而又多么的坚强。浪漫的法国人,没有在战争中抛下艺术!
战争期间,法国总理克列孟梭,在领导法国对抗德国的重要时刻,亲自到吉维尼造访莫奈,劝导莫奈接受白内障手术。他鼓励陷在战争与白内障沮丧心情中的莫奈,要他力图振作,接受治疗,持续创作。“这是对身体与战争双重病痛折磨的最好回应”。莫奈在此期间,画了一系列以庭院垂柳为主题的作品。蒋勋为我们解读道,垂柳在西方文字中有哭泣垂泪(weeping)之意,因此,莫奈在用“垂柳”系列的画作,来哀悼战争期间的死难。这是他在自己的小小的一方池塘边上的独白,他在以一种哭泣的心灵状态,面对生命里必须面对的一切残酷和消亡。垂柳下,是静静的、盛开的,一朵朵的睡莲!爱丽丝,已于1911年去世。
孤独的老人面对庭院,这是他最后小小的修行世界,他要借着这些倒影水中的垂柳与一朵朵盛开的莲花,领悟生命存在与消失的意义。蒋勋甚至觉得,那一朵朵升起的莲花,更是一种抽象的光,一种水池里升起的生命,对应着下垂的柳条。他感叹,这些或许是只有医学训练的简单头脑根本无法看见的。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莫奈几乎不画别的题材,他专注在吉维尼莫奈花园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朵花。他退回到了自己这小小的“乌托邦”,安静、孤独,而又寂寞。如果视觉不允许他向外眺望,他就向内静静观想。他就是那一朵朵的睡莲!
1927年,莫奈去世后的第二年,他的晚年杰作《四季睡莲》,正式对大众展出。这一组作品,最长的两幅都超过十二米,一幅命名为《清晨》,一幅命名为《云影》。蒋勋觉得,《四季睡莲》,就是一个一生追寻光的画家八十六岁带给世人的最后一首诗。
(蒋勋,《蒋勋破解莫奈之美》,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7月)
玉泉(2015.9.27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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