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何以好“裸”

   有日本人疑惑地问我：中国人为何要穿泳衣泡温泉？我回答说：感觉赤裸裸面对陌生人不好意思。结果，他说：穿着泳衣那温泉不就变成了游泳池吗？泡温泉不赤裸就不是温泉了。

   听他这么说，我想起初来乍到日本时的情景。那时，住在市属廉租房里，没有浴室，去附近的公共浴池洗澡。澡堂入口男女分开两个门，可进去到了更衣大厅时，发现男女两个更衣厅中间的隔墙一头，坐着一位老太太，一人看管两边。中国男人哪见过这阵势？不好意思一下子脱个光光，就想留条裤头进到浴室里再脱掉，没想到，遭到老太太毫不留情的阻止，要求必须脱光进去！当时确实吃了一惊……

   突然想起最近的一位娱乐名人，摆出各种遮住裤头，仿佛一丝不挂的赤裸姿势，然后一边说“放心吧！穿着呢。”一边亮出穿着小裤头的样子……我就问他：“日本人为什么喜欢赤裸身体？”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解释说就像那位“放心吧！穿着呢。”还有类似中国的庙会一样的“祭”中，常常看到男人们穿得跟相扑选手似的……看着他不知我所云的样子，我干脆直说了：其实令中国人不解的日本文化之一，就是日本人为什么喜欢赤裸身体？

   他终于明白了我问的问题，立刻回答说：那是一种文化，比如巴西人赤裸跳舞中国人也感到奇怪吗？我说，巴西人和日本人不一样。因为我们习惯上认为日本属于腼腆害羞的东方文化之列。工作时西装革履，行为拘谨的日本人，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下赤裸裸地？令我们感到日本文化的矛盾，说得极端的话，似乎日本人精神分裂？就像美国人写的≪菊与刀≫，日本给世界的印象是极其矛盾而难以理解的。

   这回他终于明白了他们习以为常的“裸”，原来在中国没有！他解释说：这个不能混淆。日本文化中有一个词叫作“無礼講”，用汉语说就是“不拘礼节”。具体地说，日本人的生活分为两大部分：「ハレ」と「ケ」，用汉字表示的话就是“晴与穢”。

  「ハレ」即“晴”的部分，是一年中的各种活动，庙会似的祭祀活动、盂兰盆节、过年、婚丧嫁娶等非日常时的生活，包括喝酒时，比如：花見酒、月見酒、雪見酒等，还有时下流行的“女子会”都属于「ハレ」“晴”之列。

   除此之外，日常生活的部分被定义为「ケ」“穢”。简单地说就是人与自然的平衡被打破时，人感到恐惧不安。比如，死亡时的“死穢”、诞生时的“産穢”、火灾时的“烧亡穢”等，日常生活中，起起伏伏的变化带来的“穢”， 要通过「ハレ」“晴”的活动，彻底洗去“穢”气。于是，这些洗去“穢”的活动就是「ハレ」“晴”的时候。那个时候，除去身份贵贱的衣装，面对神佛、与自然融为一体，那个时候就是“無礼講”的时候。

   那种中国人感到的赤裸，其实就是日本“无需拘礼”的特定时候。没有身份差异，大家赤诚相见，开心释放精神压力。而后，再去好好认真工作。工作的时候是工作的样子，放松的时候就是放松的样子。比如著名的艺人醉酒后，半夜在公园裸奔，是接受惩罚的！没有人会认为那是有情可原的……听着他的话，我渐渐觉得有所悟化，不就是上什么山唱什么歌嘛……想起日本的厨房菜刀一大套，大小、式样不同，用途各异；一个做荞麦面的，长短、粗细不同的擀面杖排了一大溜……再想想中国，一把菜刀，切菜、剁肉、拍大蒜……全解决！

   日本善于细分！中国特长综合！日本人正经起来比谁都正经，玩起来比谁都放肆！中国人玩时会看到穿着高跟鞋、着西装打领带的人，出席婚礼、参加宴会时也会有敢穿短裤上场者。尤其是夏天赤裸上身到处游荡的中国风景见怪不怪；可谁大白天在日本大街上看到过赤裸乘凉的身影？来日本的许多中国人为什么想看脱衣舞、想体验混浴呢？都是人性本能吧！不一样的是中国人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罢了。

   一根筋死认“真”的日本，灵活善“装”的中国。就如不了解中国的日本人以为中国女性天天穿着旗袍生活一样，不了解日本人的国人还以为日本随便可看脱衣舞、随便就去洗混浴似的！其实，那都是误会。

   忽然想到八十年代，胡耀邦先生访问日本回国后，一度流行的新观念：该干时拼命干，该玩时拼命玩。也许有那么一点点根源所在吧！

    红叶随笔 20160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