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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抹不去的忧伤
来澳洲八年了,八年,弹指一挥间,意思是,八年前来到澳大利亚的纽村(本来是纽卡斯尔市,中国人戏称纽村),跟八年后的纽村比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我们的邻居 Mike 日复一日地,发狠地修剪着,打理着他的前后花园,日复一日地早晚遛狗,他家的大黄狗,生了一窝又一窝,也不显老,叫起来虽然有些五音不全,但依旧很洪亮。澳洲的早霞与晚霞我经常分不太清,原因是我这里最大的收获就是转向了,转向的意思就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也懒的管这件事,因为分清,分不清都没啥用,澳洲纽村的房子并不像我国内农村老家的房子,家家都是面南背北的。
有时候我跟老婆经常感慨一下澳洲农村的美丽祥和,英文叫peaceful。这个英文的形容词是我们刚搬来这里,邻居Mike 跟我讲的,他很喜欢,也想让我喜欢这个地方。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老婆曾经问过我,澳洲的农村跟我国内儿时的农村都什么区别?我说,我儿时的农村除了家里没有抽水马桶以外,就景色的美丽而言,没有什么区别。那么中国的农村家家户户为什么不装抽水马桶?城里长大的人通常会顺理成章会这样问,逻辑上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城里人通常不会想装上抽水马桶,排泄物排到哪里去?在我的记忆里,河北的农村,几乎家家的厕所都是跟猪圈连在一起的。猪圈是用来养猪的,很多城里人不知道猪是吃屎的。我们家虽然住在农村,但因为父母是国办老师,我们家的户口是非农业,当时叫商品粮。我的记忆里,我们家好像没养过猪。但有一次,放学回家,到另一个小朋友家做作业,这小子去厕所拉屎,大的,我是小的。我就见他使足了劲拉,茅坑下面竟然有一张大嘴接着!喘着粗气,嘴里发出津津有味的声音!猪圈的格局其实跟人住的房子大同小异,一室一厅,一个bedroom是常态。晚上猪们睡在“炕”上,“炕”通常要高出下面的“厅”半米,直接有几个台阶相连。厅里自然是黑乎乎的,你可别小看这个猪的排泄物,这可是上好的庄稼肥料,纯天然有机肥,那个年代的化肥很少,主要是太贵,老百姓买不起。
春耕的时候,猪圈里的大粪都会运到田里。怎么运呢?当然要用车。车主要分三种,驴车,牛车,马车。驴的性情比较暴躁,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了,不稳,大粪会留下清晰地痕迹,断断续续。牛,很踏实,一步一个脚印,但速度太慢。马,其实准确地讲是骡子,因为长的太像,很多人分不太清。不管怎么说,骡马兼具驴和牛的优点,拉起套来,既快又稳。我的记忆中,村里最优秀的种田能手兼车把式,长得有点像电影里的李向阳,在村里威望非常高,因为他家有三四匹枣红马,就是三国演义里关云长骑的那种。血红血红的,一根杂毛也没有,那叫一个漂亮!其中一匹最强壮的,最沉稳的枣红马驾辕,另外两匹甚至三匹枣红马拉前套,李向阳摇起鞭子就是一个响鞭,枣红马,不用扬鞭自奋蹄,呼啸而去,实在是雄壮。在我儿时的农村,像李向阳这样的人物,村里很多,他们就是当时的人才。后来,村里开始出现了拖拉机,比李向阳的枣红马跑的还快还稳。有一次,我从高中住宿的学校骑自行车回家,看到了李向阳的枣红马拉着很高的类似稻草的“脚儿”,在公路上慢慢蠕动,旁边的拖拉机,大卡车飞驰而过,不禁让人感叹。李向阳那个时候仿佛老了很多,跟不上步伐。
说起农村的人才,确切地讲是我儿时农村的人才,其实是自称体系的。首先,我们必须说说农村的知识分子-乡绅。不得不提一下我的爷爷。小时候,因为爷爷,太爷那辈成分不好,我的记忆是家里一直很穷。据说当时在我们那个村子一半以上的房产,土地都是爷爷那个家族的,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听父亲说阶级成分好像是地主,富农之类的。按理说农民对地主的仇恨应该是刻骨铭心,像寒风一样冷酷无情的,然而即使在我们这个家族那个年代挨批斗,最困难的时期,父亲说接比邻有,乡里乡亲的对咱们其实都很好。后来我理解爷爷,太爷那辈其实也是农民出身,无非是勤劳,会经营,会过日子然后慢慢变成了“富农”,“地主”。平时对村里生活穷困的穷哥们其实照顾有加,所以口碑一直很好,最后即使在家道中落的时候也少有人落井下石。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爷爷那个家族是一个书香门第,周围十里八村的男人读书识字基本都是爷爷,太爷教出来的。父亲说爷爷那时教私塾,教百家姓,三字经,教做人的道理。那个时候人们对有文化的人其实很尊重,从某种意义上讲,爷爷作为一个富农、乡绅,其实起着一个传承文化、教书育人的作用。
农村中的第二类重要的人才其实是木匠,泥瓦匠,电工等手艺人。木匠负责打家具,泥瓦匠负责盖房。一般每个村都有自己工程队,成员本身也都是农民,但农闲的时候可以组织起来给本村或他村的住户盖房,打家具。盖房的所有用料,包括椽子,檩,过梁,石头,砂子,水泥等都有自己准备,工程队只负责施工,盖。但谁家盖房子,谁家都要负责吃住。饭菜硬不硬直接影响到房子的质量。木匠,泥瓦匠的最高境界就是能看懂图纸。但凡谁能看懂图纸,就可以称作农村的“工程师”了。这些聪明的,脑筋活分的农村“工程师”,后来很多都成了包工头子。当时的包工头子,拿现在的话讲,等同于企业家。这第二类人才里的电工,在农村属于村委会领导成员,其地位仅次于书记,会计。因为,电工也是高层次人才,谁家盖房接根电线,包括除夕夜里,捣蛋的孩子在春晚开始前10分钟把村里的电给弄断了,大家看不了春节晚会,都要电工出面才能搞定。所以当我上大学以后,学了机械制图,学了电工学,放寒假的时候,妈妈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我,会看图纸吗?你现在的水平能赶上村里的电工吗?
农村的第三类人才也非常重要,名字叫“大老忙的”。简单地讲就是村里婚丧嫁娶的主持人,红白喜事各种规矩,讲究的话事人。在以前的农村,白事比喜事讲究更多。谁家有人故去了,从通知亲朋好友,到办丧事,是三天,还是九莲灯,从邀请哪家戏班子,吹拉弹唱,到组织村里的年轻人抬杠,到请全村人吃饭等事无巨细的方方面面,其实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非常需要一个“大老忙的”掌舵。这个“大老忙的”在村里必须非常有威望,而且有文化,识文断字,最好带点江湖习气,在他的带领下,事情才能办的圆满。后来,随着国家对红白喜事,尤其是白事出台了一切从简的政策以后,老百姓对 “大老忙的”的素质的要求也越来越低,跟这些红白喜事相关的各种文化也逐渐被年轻人遗忘了。
在以前农村自有的完善体系下,农村自古以来都是人才辈出的地方。在我小的时候,经常听说很多省市地区的高考状元都是来自农村。城市里长大的学生并不比农村的孩子在大学里表现出非常大的优势,农村出来的孩子还是有着自己明显的特点,各有所长。一个体系的建立可能需要几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的沉淀,然而一旦破坏起来,却容易地多,快速地多。有时候,我们经常讲,建立一个新世界,就必须打破一个旧世界,所谓不破不立。一定要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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