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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何兹全先生晚年与我的交往
被誉为史学大师、史学泰斗、中国史学界长老的何兹全先生已驾鹤西去。在此之前,我写了《当代学术史上的胜景——聊城傅斯年家与荷泽何思源家的世纪交谊》一文,登在《学术批评网》上。介绍了这两家出了傅斯年、傅乐成、傅乐焕、傅乐淑、何思源、何兹全、何芳川这些学术界的顶尖人物,说明山东这块文化沃土上,从古到今,人才辈出。
1958年我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每当全系开会时,站在主席台上的就是系主任白寿彝先生和系副主任何兹全先生。后来何兹全先生给我们讲授魏晋南北朝史,花白的头发,浓重的山东的口音,觉得倍感亲切。
大学毕业后,我们年级的男同学很多参军入伍,成了军人。从此,我们的工作环境和工作任务,都与历史无缘,与历史系和历史系的老师也就没有了联系。
退休后我写了本闲书,名曰《话说画眉》。在写这本书的过程中,常去北京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前身)文津街分馆查阅资料。北京图书馆经常举办学术讲座。在2005年5月份的讲座安排表上标注:时间:5月3日;题目:中国传统文化与未来世界;主讲人:何兹全。5 月3日这一天,我老早就赶到图书馆演讲厅,想看看多年不见的老师,再聆听一番他的教侮,重温学生时代的感觉。先生时年95岁,坐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思路清晰,底气很足,全然不像个老者。而讲授的内容更是新颖。何先生是历史学家,研究了一辈子中国古代史,古史是他的专长,但他讲授的却不是古史,而是未来。三个题目分别是:一、未来世界大趋势——走向一体化;二、中国文化精髓——天下为公,世界大同;三、走向世界一体化的道路——战争与和平。在第三个题目中,他特别强调了“和为贵”和“欧盟模式”。他的讲课受到了年轻人的热烈欢迎,纷纷递条子提问,先生一一回答。从此处看到,这位95岁的老历史学家,脑子里装的是整个世界,思考是整个人类的未来。
天有不测风云,2006年6月,何先生的独子,著名历史学家,时任北京大学副校长的何芳川突患白血病去世。这青天的霹雳,给了晚年的何先生和师母郭良玉一致命的打击。年近百岁的何先生写下了“天哪!你何以如此残忍,夺走你的顺民,两个百岁老人的独子!!!芳川,我儿!走好!我想不久爸爸妈妈会来看你的。”在此打击下,何师母郭良玉正如何先生所言,转年(2007年)就去了她儿子芳川那里,丢下何先生一人,与世长辞了。“何先生就是听力不好,脑子到去世前一直很清楚,他本来一直在写文章,老伴去世后,他就没有再写了。”(瞿林东先生语)
2008年秋,我与郑一奇同学一起去师大红二楼看望何先生,时年98岁的何先生,虽然受到接二连三的家庭变故的打击情绪消沉,但见到学生来访,依然十分高兴,兴致勃勃地谈了很多他生活中的经历,比如谈到了与陈独秀的交往,谈到了陈独秀让张国焘给他送稿子的事。问起我是哪介单位时,我说我是北京军区的,我还说你的学生很多都当了兵,当年二炮好几位部长级干部都是你的学生。说到这里,他兴致更大,他说我在二炮医院住院时,一个学生来看我,他是北京一个区的公安局长。我就对别人说;“你们可别欺服我,欺服我我可让我的学生抓你们。”然后哈哈大笑。
这时我写的《探寻寿光古国》一书的书稿大部分完成,我试探着问何先生能不能为我的书题写个书名,何先生欣然同意,并说了句“我的字可不好”。,
2009年春,我去取何先生《探寻寿光古国》的题字,并把《探寻寿光古国》一书的打印稿送他并求教,他翻了翻说了句“内容丰富、资料详实”。我得寸进尺,求先生给我写个序,他欣然同意,并说了句“出版后可给我一本啊!”我内心无比喜悦,就跟他闲聊起来。
我从他给我的《何兹全学述》一书中得知他的生日是阴历七月十五,我的生日也是七月十五。七月十五是鬼节,按照老年的说法这是个不祥的日子,所以我从小到大,父母也从来没有给我过个生日。我说何先生你的生日是七月十五,我的生日也是七月十五。何先生说:“七月十五是鬼节,我们都是阎王爷不要的人,阎王爷那里的花名册上没有我们的名子。”听了这个传说,看到眼前这位鬼节生的年近百岁老人精神头还这么好,不免心中暗喜,甚至有一分为鬼节生日的自豪。
2009年夏,我和一位同学约好去看他。事先给照顾他的岳阿姨打了电话说没有问题。第二天到红二楼怎么敲门也无人应答。后邻居说可能病了。我们又赶到二炮医院急诊室,看到了何先生正在做检查,听医生说似乎无大碍。
2010年春节我去给他拜年,他座在轮椅上,精神显然不如以往,有些发呆。但看到学生造访,心中总是流露着一分喜悦。他让岳阿姨搬出六卷本《何兹全文集》送我,并拿出新出版的《大时代的小人物——何兹全》,因他的右手颤抖的厉害,用左手写下了:“李沣同志存念——何兹全敬赠,2010、2、16”一位大师,一位长者,对他的学生和晚辈,竟用“敬赠”二字,使我久久不能平静,何先生确实一辈子,从他底里视自己为小人物。这在眼下造假、包装和轰抬成风的社会风气下,他真是个桃花园中人,显得尤其珍贵。
2010年9月12日,北京师范大学及有关单位隆重集会,祝贺我国著名历史学家何兹全教授百岁华诞暨八卷本《中国中古社会和政治》首发仪式。非常遗憾,这时我正在美国探亲,并在由美国驶往墨西哥的邮轮上过我的鬼节生日,未能参加先生的生日祝贺。
2011年春节前,我收到齐鲁书社快件邮来的《探寻寿光古国》一书后,赶快到二炮医院探视并给何先生送书。此时何先生的生命已经非常微弱,他儿媳妇把《探寻寿光古国》拿在他眼前,说:“你的学生来给你送书啦!这不是你写的书名和序言!”他挪动了下头部,睁开眼看了看,面部有一丝微笑,然后又闭上了他那疲惫的双眼。《探寻寿光古国》一书的出版,是学生对先生的一分告慰,一分对先生永久的怀念。这时的何先生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黄安年教授时,他还有点不太想信。但没有过多久,何先生去世的消息传来,一个世纪的人和事,从此离我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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