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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5月5日,这是全国统一的研究生招生考试的日子。我应当在翁牛特旗的旗治乌丹镇参加考试。
花都什农场在乌丹东北,如果路上顺利,乘长途汽车到乌丹需要两天,而如果“路”况出现问题,长途汽车有时就不能开行(之所以把“路”打上引号,因为那路无非是草原上走车压出来的车辙罢了)。所以,我提早来到乌丹,住在招待所,农场在那里有一个包房——一间平房,四个床位,农场干部到旗里办事,都住那儿,从早到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们在那里抽着烟,喝着茶,大声的聊天、谈事。因为就要考试了,看书也没有用,也看不下去,我乐得放松,与大家一起喝着茶,高兴时聊两句,晚上早早休息。
5月5日,我走进了设在旗里的考场。考场大概是旗里腾出的办公室,总共6个考生,一人一张办公桌。据说那年全国共有63500名考生,翁牛特旗的考生不到全国的万分之一,真是落后地区。那另外5人我都不认识,考什么专业也不知道,反正各人答各人的题。
我的试题是从上海生化所寄来的,我还保存着当时的一个装试卷的信封。上写:“中国科学院招考研究生试卷专用信封,准考证号码 沪生化051 ,考试科目 普通物理, 考试时间 五月七日下午,密封 一九七七年四月二十五日,注:此件由考生在考场启封”。信封背面密封处盖满了“中国科学院上海生物化学研究所密封专用章”,达七个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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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总共进行了三天,总共考五门:政治、英语、高等数学、普通化学、普通物理。普通物理是最后一门。当时所有的试题都是由招生单位自己出的,对于我来说,数学似乎过于容易了一些,只是一些简单的导数、微分什么的,我毕竟做过数学的课代表;化学又难了一点,因为读书时有机化学课刚上的时间不长就文化革命了,考研之前自己又没有耐心去弄那些化学反应的机理。这样的题目大概也是生化所的特点吧。
考完也就完了。回到农场,正是田里大忙的时候。谷雨前后种下的玉米、大豆都该要耪地除草了。我毕竟还带着一百多个来自抚顺的知识青年,名义上是他们的第一把手(实际上真正带领这些青年的是一位1968年翁牛特旗乌丹的下乡青年,一位真正值得我尊敬的兄弟,只比我小几个月,我以后一定会讲讲他的故事),抓紧春天就是抓住他们的饭碗。家里的一个月多点儿的孩子也带来了做不完的事情。忙是一桩好事,忙了就没有时间去想考得好不好、能不能录取之类折磨人的事情。
时间很快到了科尔沁沙地上的雨季,沙丘上沙子的透水性使水都聚在低洼的草原,使草原低处成了烂泥塘。草原上几乎交通断绝。一天,我收到山东大学的来信,要求我去济南山东大学参加复试。复试的日期是收到信的第二天,复试内容是《物质结构》。
天哪!照平时最好的路况,我坐汽车,到赤峰需要两天。从赤峰到济南坐火车还要两天。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上复试了,这是一。第二,即使人家可怜我,允许我晚几天去复试,这“物质结构”课我一点也没有上过,只是读书时在图书馆看到过有徐光宪先生的书《物质结构》上下册,也不知道书里说些什么,而且听高年级同学说这是化学系最难的课程。完结,完结,完完大结!
不过,脸面还是要的,死马当活马医。当日去四十里之外的乡邮电局给山东大学发了一份电报,诉说草原交通不通,无法按时前去复试。心想,如果山东大学方面不让去了,也就乘势下台,免得说考不上。谁知第二天就收到山东大学邓从豪先生回电,允许晚一点去但要抓紧时间。
第二天,正好农场有一台拖拉机去赤峰,于是,就乘拖拉机到赤峰,坐火车赶往济南。
但是,到那里怎么考啊?我总得先看看书。我想到我有一位同学在济南边上的长清师范学校工作,师范学校兴许有类似的书籍。长清当时还是一个县,离济南二十多公里(现在已经是济南的一个区,济南的许多大学都搬那里去了)。我到济南立刻去了长清,那位同学立刻去图书馆,还真找到了徐光宪先生的另一本书《物质结构简明教程》。少聊天,紧看书,看了一下午。第二天,索性再赖一天,又在同学家看了一天。第三天一早,才坐汽车去济南。
先到了山东大学老校,它的校部机关在那里。才知道邓从豪先生是光学系主任,在新校上班,研究生科(当时称科,现在是院)的同志给他打电话,约好下午去见他。
下午去新校见到了邓先生。邓先生简单地问了我的情况,问我住下没有,我说研究生科帮我联系了,住在老校招待所。他告诉我复试内容是物质结构,我说,物质结构课我没有上过,才借到一本《物质结构简明教程》。邓先生很痛快地说,行,就这本书,你去看一个星期,下星期还是这天,还是下午,复试。
于是,我回到招待所,啃上了那本简明教程。
一个星期之后,复试在文史楼光学系的一间教室里进行。空荡荡的教室里就邓老师和我两个人。先是笔试,我答,他看着,他是否在看别的书我不知道。试题中有一题我终身难忘,那是一道关于氦原子的原子轨道的试题。笔试完了之后,他又着重地问了我对这道题的看法,接着给我讲了好长时间。邓老师告诉我,量子力学能严格解出的原子分子体系只有一个,那就是氢原子,这是一个两体问题。化学所涉及的体系,是多体问题。氦原子是一个最简单的多体体系,解决好氦原子的问题,是任何解决多体问题方法的基础。当时处在混沌状态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然而,正是这个氦原子中的电子相关问题,陪伴了邓老师和我以后二十年时间,直至邓老师的生命的终点。
复试完毕,让我回家等待结果。大概半个多月之后,我的一位在辽宁工作的同学,很关心我的命运,在去江苏的途中,特意在济南下车,到山东大学去打听录取的消息。他告诉我。已经录取了。不久,我也接到了正式的录取通知书。
我永远感谢邓老师对我的恩泽。我不知道现在我们的导师在录取研究生的问题上是否还能有这样的决定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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