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古今衣食住行（10）屋舍与文化（下）

在古代堂屋的前面，有两个柱子，称楹。现在可以看到的传统住宅的厅堂前面也都有楹柱，有的还挂上对联称楹联。

堂的侧边称为廉。廉是直的，所以引申为正直、品行端方，有气节、不苟且。后来人们更强调不贪这个意义。我们现在常说清廉、廉洁、反腐倡廉等等。

孝廉是汉代地方长官向朝廷举荐人才的科目之一。到了明清两代，成了举人的别称。

记得我的中学母校最南部立有一块“廉石”（现在那里归苏州文庙管理），据说是东吴陆绩的遗物。陆绩“为郁林太守，罢归，无装，舟轻不可越海，取石为重，人称其廉”（《新唐书》）。后世的“二十四孝”中所表彰六岁“怀橘遗亲”的，也就是这位陆绩。历代所树立“道德模范”中，他可算得一位以又孝又廉闻名的了。

又，元代设肃政廉访司，是监察官，正三品，监察所辖道之官吏、狱讼，兼管农业。

清廉总是钱少，于是也引申出低价、便宜。如低廉，价廉物美。

廉又引申为少、疏略、简略。如韩愈《原毁》：“其责人也详，其待已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

在古代数学著作所用的术语中，廉就是边，隅就是角。我们现代人往往因为弄不懂这些术语，看古代算学书如天书。这里的廉出自堂，而隅则出自室。

上古的室位于堂的后面（即北面），紧挨在堂。室应当是最重要的屋舍，是人平时所居处的主要场所。堂在前面开放，更为明亮（后世称亮堂不是偶然的），只是有大事情才去的地方。从历史上说，应当是先有室，后有堂。先只有一间房间，就是室。然后才在前面加上堂。再后来才加上两边的其他附属建筑。

室有户与堂相通，二者相通的户设在偏东半部，这是室唯一的出口。《礼记》说：“未有入室而不由户者。”《论语》中孔子所说的“谁能出不由户”，也是说的这个户。

户是单扇的门，篆字的門字由两个户组成，表示两扇。门一般都大，主要的门都是两扇的。如大门和进大门以后所经过的中轴线的的各道门，都是两扇的。户一般都小，室与堂之间，可以是小门即户。

子路的瑟大概弹得不很好，孔子对他说你别在我这儿弹（孔子与子路关系最为密切，说话也最不客气）。别的弟子就有点看不起子路，于是孔子为子路辩解说：“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这里孔子把学习的过程用进屋舍作比喻，先是门外，然后进门，到庭院，登上堂，最后入室。孔子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子路（子路名由）已经登上堂了，只是还没有入室。也就是说，子路已经学得不错了，只是没有达到最好罢了。

后世，据此把某人的最好的、也就是得到其真传的学生（们）称为该人的入室弟子。说某甲是某某大师的入室弟子，这是对某甲的奉承话。奉承话说多了就不免贬值，后来往往只要是某A真正收的学生，一般都称为某A的入室弟子，也不管到底是不是得到了学问上的真传。但是不管怎么说，称入室弟子总是一句好话，有奉承之意。至于有人自称是某某人的入室弟子，这就没有弄懂入室弟子这个词的意思，是要被人笑话的。

室与堂还有一个“窗”相通，称牖（音you3），其位置处在堂的偏西部，与偏东面的户相对称。

《论语》记载，孔子的弟子冉耕（字伯牛）病得要死了，孔子去看他，伯牛躺着室里，孔子在堂，“自牖执其手”（从牖里伸进手去拉着伯牛的手），哀叹道：“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去吧，这是命啊！这样的好人怎么生这个病啊！这样的好人怎么生这个病啊！）。”

一般而言，牖就是窗。户牖就是门窗。如《老子》：“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意思是门和窗是两个空框子（无），而这正是它们在房间的作用。

户牖又引申为一般的小户人家。《五人墓碑记》：“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领，以老于户牖之下……”。

古时，贫困人家的窗就用破瓮来做，称瓮牖。《庄子》说，孔子的学生原宪住在鲁国的一所破房子里，“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蓬草编成的门漏着缝，用桑条作门轴，两个居室间用破瓮做窗）”。

瓮牖绳枢，是一个成语，表示贫穷的人家。《过秦论》：“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

室的北边还要开一个窗洞以通风透气，也可以透一点亮，这个窗洞称为“向”。《说文解字》：“向，北出牖也。从宀从囗。”囗象窗洞。

《诗经·七月》有诗句：“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塞向，就是把北面的窗洞堵塞；墐户，就是把门缝用泥抹上。这是因为十月冬天到了，需要防寒。

向表示北面的牖，引申为方向。现在，人们往往只知道向是方向的的意思，不清楚它的本义是北边的“窗”。

窗字，本来写作囱。它是在屋顶开一个孔用来透气，而且可以排烟。这是一个象形字，方框中间表示交叉的木条。后来写作窗，上部的穴表示空洞，读音也变为现在的窗。而且逐渐代替了牖字。本来在墙上的称牖，屋顶的称囱。后来囱成了专门走烟气的通道，墙上的称窗，牖字就不大用了。

室是方的，有四个角落，称隅。古代算学中就用隅表示现在数学中的角。当然，室里的隅都是直角。

《论语》中有这样的话：“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这是孔子说要在适当的时候启发教育学生。成语“举一反三”就出自这里。

室的四个角都有专门的名称。《尔雅·释宫》这样说：“西南隅谓之奥，西北隅谓之屋漏，东北隅谓之宧（音yi2），东南隅谓之窔（音yao4）。”

前面所说，室的南面是堂，堂的南面没有墙，所以室中的光线就是从南面的牖和户中照进来的。

这样，在牖西边的西南隅，奥，以及在户东边的东南隅，窔，就是室内两个最暗的角落。

奥、窔两个字都有幽深的意思，不过，后来窔很少用了。奥则是一个常用字，奥秘、奥妙、奥旨、深奥、玄奥等词都是现在的常用词。

在室的东西边，还往往建房。房的本义就是偏室。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凡堂之内，中为正室，左右为房，所谓东房、西房也”。

《左传》记载：鲁宣公十七年，晋国的郤克出使于齐。“齐顷公帷妇人，使观之。郤子登，妇人笑于房”。

这是因为郤克与同时来使的鲁国季孙父、卫国孙良夫和曹国公子首四人都有生理缺陷：季孙父秃、孙良夫跛、郄克眇（独眼）、公子首偻（驼背）（也有记载说是郄克跛、孙良夫眇）。而齐顷公竟然让四个与使者同样生理缺陷的人分别招待四国使者，并在会见使者时让母亲和嫔妃们藏在边上的“房”里偷看。“妇人笑与房”，引起“外交事件”，于是有了四年之后的晋齐“鞌之战”，齐顷公差一点被俘。

也正因为房在边侧，而室更加正式，人们的睡眠更多地在房中。后来，房逐渐用得多，就常常用来泛指住人或放东西的建筑物，如房屋、房舍、楼房、库房、厂房等。现在我们索性被这些都统称为房子。房地产已经成了我们经济的一个支柱产业。

房亦用以指结构和作用类似房子的东西，蜂房、子房、莲房、心房。

有意思的是，在人的心脏解剖图中，中间的两个部分是左心室和右心室，边上的是左心房和右心房。室在中间（底部），房在边上。无论是动脉血或者静脉血都是先进心房然后进入心室，由心室出去。

这样，我们就能够理解当初先辈医学家在翻译这些名词时，并没有按照它们的原意死译，而是使用了中国传统的宫室文化语言。

与室在中间，房在边上相类似。在堂的东西两边，也可以再建屋舍，分别称为东夹和西夹。夹前面的房子称廂（现在写为厢），分别称为东厢与西厢。直到现在，人们都还把传统老房子中厅堂两侧前面的房间称为夹厢。

夹可“引申为凡物在左右之称”。《桃花源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来了尊贵的客人，人们“夹道欢迎”，其中的夹都是这个含义。

相在这里也是在左右辅佐的意思。相国、宰相都是辅佐。现在人们还常常说“相夫教子”。在厅堂两侧的房子，也象辅佐之意。在这个基础上，人们造了一个廂字，这是一个后起之字，广字头表示房子，现在写为厢。

厢多引申为边，传统戏曲、曲艺、小说中多有“站立两厢”的套话。这厢、那厢，就是这边、那边。城厢、关厢，都是城外而靠近城关的街道。这些名词现在还常常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