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球与科研

寒暑假和周末的时候，我每天散步的地方，往往在学校的操场上。跑道的周围都有树，夏天总有一半在浓荫的树阴下，冬天总有一半在温暖的阳光下。我去散步的时候，一般都是人很少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在跑道上跑步或走步了，最多只有很少几个年轻人还坚持在操场中央踢球。跑道又是很平坦的，所以，散步的时候可以很放松，用不着注意脚下是否有不平之处或担心是否会与什么人或车碰撞。

散步的时候，偶然会有足球远远地滚过来，然后，后面的小伙子就远远地走过来，看样子希望我把球踢回给他。我一般都走上两步，把球轻轻地踢给他，然后赢得一声“谢谢爷爷”。

从原则上说，小伙子们到操场上是锻炼身体，他们在踢球争抢的时候是拼命奔跑的。可是，当把球踢出界外，要去捡球的时候，谁都不大愿意去。难道跑着去捡球就不是锻炼身体？

我又想起来前几年，一些小伙子要到操场锻炼，却不肯多走一二百米路。宁可翻墙进入操场，把矮墙上面的铁栅栏拉坏了钻进去，学校把栅栏补上，又给拉开。多跑一二百米不也是锻炼身体吗？

我又想我自己当学生的时候，下午几个同学拿排球到操场上，围成一圈，托球、垫球、扣球，把球打出去了，大家也都不大愿意跑步去捡球，向球飞出方向的相识或不相识的同学招手，“劳驾、劳驾”地喊，希望他们把球打回来。大家都不肯捡球、不肯多走路，这都是什么原因呢？

虽然到操场上锻炼是我们的根本目的，但是，我们在打球时考虑的并不是这个根本目的，而是当前的目的、当时的计划，当前的目的和计划是打球，或者说是玩球。凡在玩球之外的，或者说是改变玩球这个计划的事情，就不愿做。

又如，我在操场跑道上按照原先定下的计划往前走，那过来的球，若是正好在我的眼前，我一般都乐意踢回给小伙子。若是那球踢到了我的身后，我就不愿意往回走几步去踢那个球。虽然我在操场走步，往前走是走，往后走几步也是走，都是散步。但是，当前的计划是往前走，往后走就改变了计划，虽然这种计划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但还是不愿意这样做。

实际上，我所见到的在操场跑道上走步的老人，对待滚到身边的足球，其态度都差不多，基本上没有人肯回过头去给孩子们捡球的，好像踢球的小伙子也不指望别人会往回走替他捡球。

总而言之，当人们在实行自己定下了的计划时，总希望顺着计划顺顺利利地走下去，而不愿意随便改变，即使这种所谓的计划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这恐怕是所有人的一个共同心态。

我们做科学研究，比如做一个实验或者做一个计算，事先总是有一个计划的，或者说对于研究的过程、步骤，对于每一步骤产生的结果，基本上都会有一个预期或者大致的预测。如果实际操作的结果与原先计划的预测一致，那当然是高兴的。

但是，实际上并不会每一步骤都与原先的预测一致，往往有出于意料的事情。如果中间的某一个步骤完全不能得到原先预测的结果，甚至证明原先道路走不通，那心里一定不好受。但是，那样的事情也干脆，只有一条路——重新设计路线，从头再来。

如果在这个步骤基本上得到了原先预测的结果，只有个别数据有点意外或者得到的总的结果偏差略微大了一点。这时候是把这些意外的数据当作偶然误差，还是回头去仔细分析？这时候，人们往往不大愿意“往回走”，而是急着进行下一个步骤，按原先的计划办事。很多时候，继续往前走的效果还是不错的，一步一步继续走，克服了种种困难，得到了预想到最后结果。于是，心里得意洋洋，总结分析，撰写论文，如此等等。

由于最后的结果看来不错，那个被当作“偶然误差”的中间过程中的现象往往就被忽略了。时过境迁，论文发出去了，又有新的课题，做新的计划，而新的题目是没完没了的，那个“偶然误差”恐怕会被遗忘，永远不会再提起。

如果当时就去认真追究那个“偶然误差”，那就不能“按计划办事”，人们往往不大愿意这样做，不按计划办事总是痛苦的。但是，在那里“偶然误差”中，说不定就隐藏什么必然的事情，以后别人注意了、认真研究了，真的很难说是否就有一个重要的发现。实际上，以后看别人的发现而自己追悔莫及的人也数不胜数。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当初不肯往回走走呢？

我们要看重自己的当前计划，但是，更不要忘记自己的根本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