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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坐高铁,路过将要建设的雄安新区到西安。在城墙边的一个旅馆住了一宿,第二天开车向南,路过白鹿原、蓝田,进入秦岭山区中,很多隧洞,有的特别长。工作区是陕西最贫穷的地区,不过到处都是新盖的房子,气派的大门,上面有各种吉祥门帘:勤和家兴,贵在自立,鸿福家园,等等。偏僻点的地方,也有几十年的老房子,青瓦顶,黄泥和麦秸抹的墙,经年风雨后的那种土黄和裂缝,如老去的人脸,显出岁月沧桑。
因为刚下过雨,在山坡上跑,登山鞋上都是泥,很沉重。这里的山间盆地都是红土地,过去多种玉米和小麦,现在有些地方改种烟叶、黄花菜等经济作物。这个季节,土地多还是闲着的,也有些油菜、麦子,一块块的黄色绿色。油菜花盛期已过,但还是黄得很靓。而麦地的浓绿,好像是到了夏天。这会儿种烟草的地块,正是起垄的时候,有些地块已经起好了。这几天雨多,没法下地干活,否则把粘土都踩成泥团了。
田边碰见个村长,骑了摩托车出去办事,看见我们觉得稀奇,停下来跟我们聊天。我才知道村长是拿工资的,每个月两千来块。问他现在做领导,都干些啥?他说现在不用管交公粮、不用管计划生育了,就是调解一下村民间的纠纷什么的。我问山里地少,你们也不容易吧。他说山里是挺不容易,但地却不少,现在都不种地了,土地闲下来有一半。种粮食卖不出钱,比如说玉米,每年买种子,不同的品种,十几块到二十几块一斤。一亩地能收800到1000斤,能卖个八百来块钱,但化肥等投入得花四、五百,真正挣下来的钱很少。所以年轻人都不种地了,到外面去打工。春天要干活的日子,地里多是老年人和妇女。同样的人民币,从玉米地里刨和从城里建筑工地里刨,同样的时间和体力,刨出来的数量是有很大差别的。
山上到处都是春花,黄色的花是迎春或者连翘,粉红的是山桃,白色的是野梨。花们有些散乱,四处乱开。清早的花瓣上,桃花也好,梨花也好,都会有露珠,晨光下,红白都是泪,只不过没有书上说的那么伤心。枯枝上停下的蝶,也如新叶一片那么神奇。春阳下犯迷糊的猫和羊,好懒的样子。一般来说,花儿是春天的象征,就说这博客,每到春天,都会有各种花的照片上来。但山里面象征春天的东西很多,比如村里的娃,长得那个叫鼓舞人心。新翻的土地,也可以感到春天的气息。在秦岭的土地上,我第一次看见人拉犁、耙在地里劳作,有一种新奇感。有一次还跑到人家地里,拉着那犁,歪歪扭扭的耕了一段,重新体会一下久违的锄禾日当午。新翻土地中那种春天的气息,很熟悉,也让我感叹这土地上的人和生,和春天和谐了一曲。
山上很多树木都还没有叶子,有些刚在冒芽。如果从山头上远远地看山谷对面,那些无叶的树林,细密的枝条呈现一种虚幻感,漫漫如云,缓缓如烟,其后的村庄农舍,时隐时现。在山沟里钻时,有些植物,比如香椿和核桃,枝头正在冒芽,和花儿相比,它们更有一种春天的味道。看形状颜色,才发现秋天见到的老叶们儿,年轻时也如花,默默地开在春天里。
山里见到三家老夫妻,有点感触。第一家老俩口,老头拿一面带柄的、粉红色的小镜子和一把老式带刀片的刮胡子刀,坐在太阳下的房门前准备刮胡子。见有生人来,挺和气地跟我们聊天。我们有抽烟的同事把烟递上,老人说自己75岁了,身体不好,不抽烟了。屋子里他老伴正坐在小木凳上包饺子,韭菜馅,里面有些白色的东西,可能是豆腐,也可能是鸡蛋,或者二者兼有。屋子里虽然很破旧,但灶台上收拾得蛮干净,那种烧火用的手拉风箱,已经是多年未见了。我坐在那里试了几下,把炉膛里的柴火灰吹了些出来。灶台后面就是老两口的炕,他们居住的这个空间有点太小。房子两边的空间不知用来干啥了。不过老头很乐性,耳朵有点背,但喜欢跟我们聊天,一个问题需要问三遍。他老伴一直在包饺子,一句话不说。饺子码得很整齐。那个数量,不像是老俩口能吃得了的。估计也为他们的儿子包了饺子做晚饭。他们的儿子住在老房子旁边的新砖房里,好像还没有娶媳妇。
另外一次,是我们车子开到了头,停在一幢老房子前。门口坐一老汉,笑眯眯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这儿也是一对老夫妻。和上次那家刚好相反,老头身体不错,80了,满面红光。他老伴身体不好,正躺在床上。我们进屋参观,对一些老式的农具、坛坛罐罐、还有酿酒的器具感到稀奇,问东问西。因为问到烤酒的事,老人就问要不要尝尝他酿的酒。我赶紧说好啊。我知道很多地方农村人家都自己酿酒,我预计是那种比较发混的米酒,尽管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带出玉米麦子,而不是水稻。老先生很实诚,端了一个搪瓷缸过来,我闻到了酒香。接过来一看,好家伙,大半瓷缸的酒,得有一斤。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里的酒是什么样子,但看着那清亮的酒,和我的预期完全不同。也是不知道这里的酒,我喝水一样咕嘟就来了一口,立马发现这酒度数不低,至少是40到45度的酒。顿时我就觉得这一口喝多了。出来时被训导要少喝酒别逞能,这一口就破了这个戒律。不过我发现这是好酒,有一种玉米、酒糟的味道,那种味道比较复杂,比市面上的二锅头和当地的西凤酒要好,一定不会有假,而且令人往事回味无穷。老先生姓白,和我们的一个陕西同事是本家。他们马上握手。我赶紧问他酒卖不卖,我想买点。他说卖。我问多少钱一斤,他说附近的人要买,就是12、3块一斤,拿到镇子上去,能卖17、8块。我们拿了三个矿泉水瓶子装了三瓶。我们按15元一瓶付钱,老人客气,说不用付钱了。我们坚持把钱给了他。问他这酒啥时候酿的,说去年11月。每年拿600斤玉米,还有300酒曲,最后能出300斤酒。我问他你身体这么好,是不是和喝酒有关。他笑说,也许吧,现在每天喝两小盅,年轻时能喝。现在就靠这酒卖点钱,可以买点粮食以外过日子的东西。
说到这里,我就想到北京后海的一些小酒吧,常到地方上去探酒。找到合适的,就签下合同,每年生产一些,拿到酒吧,自己弄个标签牌子包装一下,当酒吧特色卖。我就想,我要是把这老汉的酒弄出去,也是可以赚到钱的。MD,我怎么就没去挣钱呢?我们的同事倒是有心思,准备到镇子上弄个塑料桶,弄个十斤八斤回北京。实话说,世上这样的酒,喝一口少一口。
第三家老夫妻,我们上去时,老太太在削萝卜,老头在打水。见到我们来,就聊开了。先说房子,他的房子还是老房子,说是他20来岁时盖的,如今也是快八十的人了。我们说你这房子不错啊,但老人说有本事的都盖楼房了。和城里人一样,乡里人也攀比得厉害。这个老房子前有烤酒的炉台,于是我就问老人,你烤酒吗?他说烤啊,每年他得弄出上千斤。有人专门跑来买酒,一桶一桶放到汽车的后备箱里。我壮着胆子问:能让我们尝尝不?老人说,当然可以,你们等着。然后他跑到另外一个房子里,用那种发软的塑料杯弄了大半杯来让我们尝。总得来说,这酒的味道和上一会的差不多,但这家老汉说,他这酒里参合了高粱,所以酒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我也同意。但老汉又说,这酒好在没有添加什么化学物质,在镇上卖18块钱一斤,我这里只卖17块。哈哈,和上次的那个老头端了大半斤酒让我们尝,就显出差别来了。靠近城市的人们,信息比较灵通,会做生意的理念也会自然升高。城市化就像阳光,让乡村里的人能过洗澡的日子。但城市化也像瘟疫,让所有的人都只认钱。我问老人,你喝酒吗?他说喝,每天喝一点。他老伴在一边说:他每天得喝三两。我问她,年轻时他喝多少,她说一斤两斤。岁月不饶人啊,哪儿都一样。
有时候城里的人会有一种浪漫心情,嫌弃周围的人情世故和嘈杂,想找个世外桃源,无风之地,种点地,养点猪羊牛鸡鸭鱼,平凡安静简单过一辈子,不用跟城里人去争那些无谓但又放不下的东西。但山里过日子的现实生活,并非诗情画意。日子就是一种围城心理。要想理解什么是围城心理,您可以到秦岭的山里去转转,看盖楼的人家和没有盖楼的人家是怎么过、怎么说的。
把日记抄了一段,很乱,也有很多感叹,本来还想说点吃的,地道的肉夹馍、凉皮、豆腐脑…,太好吃了,以后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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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2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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